這麼一講,兩人就都明白了,這叫平分秋色,機會均等,仍是站在一個起跑線上接受考驗。在這樣極可能交人也極可能得罪人的重大問題上,不偏不倚,恪守中庸,日後兩個副手淮能捷足先登領先一步,就全看個人的表現了。陳中柏分管辦公室和組織部,林草文分管宣傳部和學少部,還兼著《青春時代》雜誌的執行副主編。兩個人的分工也體現著靳平的用人原則,難見親疏,一碗水端平。
雜誌是對外的窗口,主編一職由靳平掛著,陳中柏也掛著一個副主編,白了少年尖都不管具體事。具體工作統由負責宣傳的林卓文來抓,名正言順,無可挑剔。靳平在跟兩位副手談過話後,立刻召開了機關全體人員會議,將市委領導的意見又向所有人公布了,那些精明過人的青年幹部們自然也就心領神會地理解了領導的意圖,在研究請示工作時都變得格外謹慎起來。江南數地接二連三的催債電話可能涉及到雜誌社的責任,電話卻都打到辦公室,陳中柏明白此事的處理必須格外慎重,出手稍有疏忽,首當其衝受到傷害者必是林卓文,兩人若是因此引發矛盾,就可能被人認為是自己有意讓林卓文難堪;更有心理灰暗的,還會懷疑這是陳中柏落井下石,借機排擠打擊林卓文。
於玖玲急著想辦法,他卻表麵冷靜一壓再壓,為的就是這層顧慮。可這事又逼到了頭上,若不抓緊築堤設壩,那催債的洪水要是直接衝到市委領導那裏去,挨幾句批評倒是小事,可能連袁書記都會認為這是陳中柏故意往自家門前禁區送球供對方攻射,讓那個守門的林卓文撲救不及被轟下場去。陳中柏這樣前思後想,好費了一番琢磨,就在下班前擺好了棋盤,扯著嗓子喊:“卓文,卓文,你個臭棋簍子,敢不敢再讓我教練你兩盤?”
林卓文應聲跑過來,也是哈哈地笑,“就你?今兒跟夫人請假啦?不急著先接孩子後做飯啦?”
陳中柏笑道:“哎,我說主編先生,我昨天偶發靈感,寫了一個小品文,不知給貴刊投稿敢不敢發?”
“黃的吧?”
自了少年頭“多少帶點彩兒。”
林卓文說:“嘁,你敢投我就敢發,怕啥呀?你不也是主編啊?先說說看。”
陳中柏說:“有這麼一位先生,愛下棋,卻極臭,頂風臭四十裏,常是十盤八盤一頓一頓地輸。有一天,輸得極晚才回家。夫人問,吃飯啦?臭棋簍子說,不吃了不吃了,飽了,吃不下啦。夫人問,又有人請?臭棋說,可不有人請,十大盤,盤盤吃得溜幹淨。夫人不解其意,忙著進衛生間洗浴去了,出來時見先生還坐在床頭發呆,就催他,你不快去洗還等什麼?臭棋說,不洗了不洗了,睡吧。夫人說,你不洗可不行。臭棋說,咋,不洗還不讓睡覺啦?夫人嬌憨地說,你忘啦?今兒可是咱倆每周一歌’的日子。臭棋煩躁地說,你呀你呀,咋這麼不會體諒人,我今天隻覺活著都無趣,哪還有那個心啊!”
林卓文大笑道:“此小品主人公叫臭棋或先生都太抽象,隻要你實話實說寫出閣下陳中柏的名字,我保證一字不改,全文照發,而且稿費從優。我寧可發出後親自到掃黃辦’寫檢討啦。”
陳中柏也笑道:“我就怕林主編依仗職權之便,才不敢照實寫上尊姓大名呢,你倒學豬悟能,倒打一耙。”
架炮、跳馬、拱卒、飛相、漢界楚河邊硝煙頓起,鏖兵鬥智,拚力廝殺。兩個人都很投入,都想用棋盤上的勝利贏來嘴巴上的痛快。漸漸地,陳中柏露了弱勢,讓對方一炮沉底,又有一車橫衝直闖,掩護一馬卒過河直逼帥府。林卓文得意,不白了少年頭由哼起了流行歌曲:“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風雨後……”陳中柏見時機已到,便望著棋盤,邊作思索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你也別得意得太早。我給你當麵造謠,你自然不必放在心上,可要是有人專往咱們頭上扣屎盆子,我不信你還有心大雁飛過菊花插滿頭’。”
林卓文停了哼唱,問:“咋個意思?你說誰往咱們頭上扣屎盆子?”
陳中柏說:“這幾天辦公室接了幾個電話,都是長江以南打過來的,說有人拿了咱們的介紹信和記者證到處騙錢呢。”
林卓文猛地抬起頭,問:“是怎樣的一個人?”
陳中柏說:“叫聶明傑,高高瘦瘦的,戴著眼鏡。”
林卓文又怔了怔:“那你……是怎麼答複的?”
“還能怎麼說?沒有的事嘛。我叫於玖玲跟他們說,我們北口團市委沒這個人,我們自然也不會認這個賬。”
陳中柏掃了一下對方陡然變色的臉,催促說:“哎,走棋呀,要不我先躺旁邊眯一覺兒?”
林卓文恍恍惚惚地便把手中的馬落下去,競正落在陳中柏的炮口下。陳中柏說:“哎,算不算數?”
林卓文還在怔懵之中,忙說:“咋不算數,大丈夫吐口唾沫是個釘,咱啥時悔過棋?”
陳中柏一炮轟過去,笑道:“好肥的一匹大馬呀,多謝老了少年久兄犒勞。”
林卓文苦笑笑,沉心再戰,哪裏再有剛才的興致與機敏,棋勢陡然而去,不過片刻,隻好拂棋告負。陳中柏眼見心明,情知那個行騙的事必是與林卓文有了瓜葛,但仍裝作渾然不覺地開著玩笑,說你是服輸還是想卷土重來?林卓文忙說,服輸服輸,我突然想起今晚還有點事,是一個朋友早約好的,咱們改日再從容較量好不好?林卓文急急地走了,留下陳屮柏一個人站在拂亂的棋盤旁發怔。這事似乎已經非常明朗,起碼可以認定與林卓文有關係,即使不是行騙者的同謀,也必有他工作中的疏漏。陳中柏心裏陡然生出一絲快意,就像賽場上兩個交戰正酣的單打選手,對方突然一腳踏空跌倒在地並拌傷了手腳,勝負便在那一刻提前定局了。可陳中柏的快意僅僅是一瞬,極短極短的一瞬,他就冷靜下來。林卓文是他的朋友和同事,到了團市委的這幾年,兩人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日常彼此也常有關照,這種時候自己竟生出幸災樂禍的念頭,輕了說太顯自己鼠肚雞腸小家子氣,重了說可就缺了做人交友的德性啦;退一步說,即使是競爭,己靠對手馬失前蹄不戰而勝又算得了什麼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