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跟你講過,你把我看做瘋子是錯的,其實隻是感覺過分敏銳罷了——啊,剛才說過,我耳邊傳來一陣模模糊糊的低沉的聲音,好像是蒙著棉花的手表發出的聲音。我很熟悉這種聲音,那是老頭的心跳聲。我愈聽愈火,就好比咚咚戰鼓催動了士氣。
我沉住氣,依然不動,大氣不敢出一口。我拿著提燈一動不動,讓燈光盡量照在鷹眼上。這時,嚇人的撲通撲通心跳聲愈來愈厲害了。時間一秒秒過去,愈跳愈快,愈跳愈響。老頭一定是被嚇到了極點!剛才說過,愈來愈響,一秒鍾比一秒鍾響!你聽明白了沒有?不是早跟你說過,我神經過敏,確實過敏。眼下正是深更半夜,古屋裏一片死寂,聽著這種怪聲,備不住嚇死。可我依舊沉住氣,紋絲不動地站了片刻。不料撲通撲通聲竟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我看,那顆心準要炸開。這時又不由提心吊膽地擔心街坊恐怕會聽到!老頭的大限到啦!我哇地嚷了一聲,打開燈上活門,一箭步進了房。他尖叫一聲——隻叫了那麼一聲。刹那間,我將他一把拖到地板上,推倒床壓在他身上。眼看一下子就能將他了斷,心裏就很高興。誰知悶聲悶氣的心跳聲竟不斷響了半天,可我沒有生氣;隔著堵牆,這種聲音倒聽不見。後來這聲音終於不響了,老頭死了。我搬開床,朝屍首打量了一番。是的,他咽氣了。我伸手按在他心口,擱了好久,一跳也不跳。他連口氣也沒有了,那隻眼睛再也不會折磨人啦。
如果你還當我是瘋子的話,就先讓我交代一下我是怎樣藏匿死屍的,那麼你就不會這麼想了。夜晚來臨,我悄無聲息地趕緊行動起來。
我先將屍首肢解開來:砍掉腦袋,割掉手腳。再撬起房裏三塊地板,將一切藏在兩根間柱當中。重新放好木板,手法非常利落、非常巧妙,什麼人的眼睛都看不出有絲毫破綻,連他的眼睛也看不出。沒什麼要洗刷的,什麼斑點都沒有,絲毫血跡都沒有。我幹得十分謹慎,沒留下一點痕跡。
我把一切做好時已經四點鍾了——天色還跟半夜一般黑呢。鍾敲了四下,大門外猛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我十分平靜地下樓去開門,——現在有什麼好怕的呢?門外進來三個人,他們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說自己是警官。有個街坊在夜間聽到一聲尖叫,疑心出了人命案子,報告了警察局,這三位警官就奉命前來搜查屋子。
我滿臉堆笑,——有什麼好怕的呢?我對這三位先生歡迎了一番,就說,我剛才在夢裏失聲叫了出來。我講,老頭到鄉下去了。我帶著三位來客在屋裏上上下下走了個遍。
請他們搜查,仔細搜查。後來還領到老頭的臥房裏,指給他們看他的家私好好放著。我有恃無恐,熱心地端進幾把椅子,請他們在這間房裏歇腿。我洋洋得意,大膽地端了椅子在埋著冤鬼屍首的地方坐下。
那三位警官稱心了。我這種舉止不由得他們不信,我也就十二萬分安心。他們坐著,閑聊家常,我是有問必答。但沒多久,隻覺得臉色愈來愈白,巴不得他們快走。頭好疼啊,還感到耳朵裏嗡嗡地響;無奈他們照舊坐著,照舊聊天。嗡嗡聲聽得更清楚了,不斷響著,越來越清楚。我想擺脫這種感覺,嘴裏談得更暢,誰知嗡嗡聲不斷響著,而且變得毫不含糊。響著,響著,我終於明白原來不是耳朵裏作怪。
不消說,我這時臉色慘白,可嘴裏談得更歡,還扯高了嗓門。不料聲音愈來愈大——怎麼辦呢?這是不斷傳來的模模糊糊的低沉的聲音——簡直像蒙著棉花的手表聲。我直喘粗氣,可三位警官竟沒聽到。我談得更快,談得更急;誰知響聲反而無休止地愈來愈大。我站起身,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尖聲尖氣地爭辯,一邊還舞手拍腳;誰知響聲反而愈來愈大。他們幹嗎偏不走呢?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房裏踱來踱去,仿佛他們三人的看法把我惹火了;誰知響聲反而愈來愈大。啊,天呐!怎麼辦呢?我唾沫亂濺,大肆咆哮,咒天罵地!我使勁搖動椅子,在地板上磨得嘎嘎地響,可是響聲卻壓倒一切,而且繼續不斷,愈來愈大,愈來愈響,愈來愈響!那三人竟然一直高高興興地聊著天,嘻嘻哈哈地笑著。難道他們沒有聽見?老天爺啊!——不,不!聽見的!——疑心了!——有數了!——正在笑話我這樣心驚膽戰呢!我過去是這麼個看法,現在還是這麼個看法。可什麼都比這折磨強得多!什麼都比這種奚落好受得多!這假惺惺的笑我再也受不了啦!隻覺得不喊就要死了!——瞧——又來了!——聽!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
“壞蛋!”我失聲尖叫,“別再裝蒜了!我招就是了!掀開木板!——這兒,這兒!——他那顆可惡的心在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