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我左逼右驅,將它往山間小路上麵趕。翻過一座山頭,再翻過一座山頭,我將它趕進一片高大的樹林,趕得無影無蹤了,這才蹲在地下緩了一口氣,然後獨自一人慢慢往回走。

迫不得已地驅趕黃狗麗麗,弄得我非常傷心,眼淚好幾次跑到了眼眶邊邊上,要不是忍著,又該掉淚了。我發現黃麗麗比我更傷心,哪怕打傷了它的右後腿呢,仍可憐巴巴地不時回頭張望,希望喚起我心中的良知與同情。而這時,我的心也就痛得更厲害了。可我不能有半點流露,不然的話,就會前功盡棄。趕到最後,黃狗再也不回頭向後張望了,我想它肯定是絕望了。在隱入樹林的那一時刻,我發現它跑得很果敢,半點猶豫也沒有了,傷心絕望中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毅然與決然。

返身經過那片常常躺臥的山坡草地,綠草變成了枯黃,絨毯般的厚實也變得像一頭稀毛癩了。盡管如此,我還是仰麵八叉地往上一躺,望著高遠的藍天與無邊的虛空發呆。

躺過一陣,身上的元氣就漸漸地恢複了,突然間,我沒來由地像匹野狼發出“啊--”地一聲嗥叫。聲音在山穀間傳開,到處都是“啊--”“啊--”“啊--”的回應。

然後,我從枯黃的草地上一躍而起,張開兩臂,跳動雙腿,扯開嗓子,使出吃奶的力氣,開始吼唱我的那首《向往雄鷹》:

雄鷹展翅衝雲霄,

飛在美麗的藍天上。

我想變成一朵白雲,

伴著雄鷹自由地翱翔。

雄鷹展翅衝雲霄,

飛在美麗的藍天上。

我想化作一縷清風,

伴著雄鷹飛向那遠方。

好久沒唱《向往雄鷹》了,更沒有像這樣回到萌發靈感、誕生它的草地來唱了。我又唱又吼地叫過一陣,心情頓時變得舒暢起來。是的,我呆在山坡上,坐在枯黃的草地上,望著高遠的藍天,那些名利呀、女人呀、痛苦呀、煩惱呀、傷感呀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仿佛全都離我遠去了。

我又回到了我自己,我又是過去那個駝哥了。駝背是我與生俱來的無法克服的硬傷,從另一角度來看,又正是我這人的優點。駝子也有駝子的好處,比如我吃飯的飯量、穿衣的尺寸都比常人少,可以節約不少原材料;再比如我背駝個小,可以不必種田幹體力活,像牛馬一樣地累得死去活來;正因為我是一個駝子,所以我比一個普通農民經曆得多,思考得多,使我變得不同尋常。是的,真是不同尋常得很呢,駝背讓我這輩子沾了不少的光。我幹的一些事情一般人實在是難以匹及呀。直到今天,我雖然一無所用,什麼也沒有得到,但我什麼都經曆了,什麼都想過了,這就夠了。我駝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那些身外之物幹什麼?

但是,我活到今天,活到現在這麼一個樣子,總覺得有些不對頭。老天爺讓我生就了做一個駝子,卻給我聰慧的腦袋瓜子,我的腦子與身子常常打架。是啊,背脊鼓起那麼一大堆,胸前又凹進去那麼一大塊,加上個矮身小,這麼一副軀殼,總是容納不了我那聰明絕倫的頭腦。我的聰明與智慧希望能有一個偉岸高大的身軀,而軀殼呢,又恨不得我像一個笨蛋與傻瓜。它們矛盾,它們爭鬥,搞來搞去,受夾磨的可是我呀!

好吧,既然老天爺選擇了我,我就以一個駝子的身份生活於世。我外形是個駝子,可頭腦卻一點也不駝,我跟普通人一樣,有著五情六欲,有著感知冷暖甘苦的正常知覺與體驗。而世人呢,有時候把我當成另類,看作怪物;有時候又把我當作一個聖人,嚴格要求得簡直離譜。一句話,他們就是不拿我當正常人看待。

我夾在上帝與世人間戴著一副沉重的鐐銬跳著一曲迪斯科,到底是上帝錯了,還是我錯了?是我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錯了?不管誰對誰錯,三者之間,總歸是哪一方出了差錯與毛病。

這樣地想著時,我就在高高的天空尋找,一個勁尋找,尋找那力度與速度完美結合在一起的雄鷹,在它的身上寄托我的追求與希望。

可是找不到,怎麼也找不到。是的,如今雄鷹也少了,難得一見了。往後去,我的《向往雄鷹》之歌也沒有傾訴的對象了。

唉,沒了,一個個都沒了。老牯牛沒了,黃狗沒了,雄鷹沒了,就我還健在,還活著。

既然活著,我就不能老呆在山坡上望天,就得下山回到人世間,以駝子的身份與他人打交道,繼續活,好好地活。

其實,隻要想開一點,不再自我折騰,我就會活得很好。盡管我有超人的聰慧,可那畢竟是軟件,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而人家看得見的硬件,就是我比別人矮一大截,駝一大堆,醜一大塊。是啊,駝子就是駝子,我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