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俠最拿手的是《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小五義》等俠義類的說書,正是這些令人神魂顛倒的俠義說書,為他帶來了非凡的聲譽,因此也博得了一個高大俠的藝名。但在師傅的靈堂前,鄉親們點的卻不是他最拿手的俠義說書,因為他們聽過多次,想換換味口,來點新的本目。我與翠花妹合計了,決定將師傅在家停放兩夜,幾個說書迷湊在一起嘰哩咕嚕地一陣商議,就點了《薛仁貴征西》與《十二寡婦征西》這兩部說書,每夜一本。
在引入說書正文之前,高大俠免不了來上一段開場白,拿師傅及師傅之死唱上一番。他唱師傅的為人與功德,當然盡揀好的說;然後談上一番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的大道理,奉勸世人洞穿世事及時行樂,“今天有酒呀今天醉--”高大俠拿腔捏調地長聲哼道,“莫使呀--(那個)酒杯空對月呢--”這樣地唱過,最後便說人死如燈滅,奉勸孝子賢孫們不要格外悲傷,要以一顆平常心對待人生的一切,包括生老病死。
在他的這番說詞中,一句“人死如燈滅”的話既如五雷轟頂,又如醍醐灌頂,一瞬間,我似乎窺破了人世間的所有真理。是的,一陣風吹來,或是燃油燒盡,燈就熄了。生命是亮光,死亡就是黑暗,燈一熄,生命就沒有了,一切歸於沉寂,什麼輪回、再生全沒有了,那些地獄呀、天堂呀,還有什麼神仙呀、鬼怪呀、妖精呀不過是人們想象出來的虛幻之物而已。
我撫摸著漆得油光閃亮的棺材,在心中對師傅說道,師傅,你的燈滅了,火沒有了,光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什麼也不用擔心不用管了,這才是真正的空寂與永恒呀!
一個人癡癡呆呆地想了一陣子,突然聽得鼓聲大作,叮叮咚咚地響個不休。鼓聲打斷了我的思考,不由得回到眼前的靈堂,隻見高大俠扭動身子,誇張地做出一些恨不得將鼓皮打碎的動作,如雨點般擂了差不多兩三分鍾,這才亮開嗓門,進入了說書的正文,開講第一本《薛仁貴征西》。
我以前也聽過一些說書先生的說書,高大俠的似乎也聽過一回的,但那時還小,夾在擁擠的人群中泥鰍般地鑽來鑽去,隻是湊湊熱鬧,根本聽不進去都說了些什麼。人家大笑,我也跟著高興;人家或歎息或憤怒,我也像模像樣地模仿一番。嚴格地說,今晚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聽說書,沒想到一聽就聽進去了,聽入迷了。
我的周圍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都是慕名趕來聽書的。他們自然也被吸引住了,靈堂仿佛變成了一座茶館。其實,我與翠花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半夜時分了,除小孩婦女散去外,十分之七的人還是那樣聽得津津有味,特別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瞌睡,遇上這樣的場合,就更是老當益壯,充當主角了。
一直到天色大亮,高大俠才將一本《薛仁貴征西》講完,而人們也一直堅持著聽出一個結局聽完後才搖晃著疲乏的身子離去。師傅的孤魂有這麼多的人陪著,且忠心耿耿,一陪就是一整夜,令我感到萬分欣慰。同時,我也覺得度過了一個難忘而有意義的夜晚,靈也守了,書也聽了,一舉兩得,善哉善哉。
沒想到高大俠的說書還真的吸引了我,一夜沒睡,第二天又是一天的奔波與勞累,剛近黃昏,我就盼著天快點黑盡了。黑盡了幹什麼?為師傅守靈聽書,聽第二本《十二寡婦征西》。
第二天晚上的人更多,不少人早早地就從自家搬了個椅子占地盤,看來好些人跟我一樣也入了迷。所不同的是,他們昨晚聽了一夜,大多在白天飽飽地睡了一覺,顯得精氣十足。而我呢,腦袋像有千斤重,而雙腿卻像兩根鵝毛在空中飄蕩在水麵浮動,上下眼皮呢,總想著要在一起接吻呢,要不是我看守嚴格,它們可能早就合在一起相擁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