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李治家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今年高考失利,他不甘心,本來還想讀個補期衝刺一番,父親不同意,說他隻是一個“治家”的命,命裏隻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說得老四灰溜溜的黯然神傷不已,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才緩過一口氣來。
最後輪到老幺李治鳳了,治鳳初中畢業就下學了,也在家種田。父親說治鳳很討人喜歡,求親說媒的不斷,明年選一戶可靠的人家,把終身大事定下來算了。幺姐李治鳳聞言,悶著頭、紅著臉不做聲,不做聲就是沒有意見,表示默認。
父親雖然一說一大堆,但我們兄弟姊妹四人的一些大事就這樣基本上給定了盤子,隻待明年怎樣去落實了。
團年飯吃得既高興又讓人感傷不已。
按鄉裏習俗,要到新年的正月十五鬧元宵後才算過完年。
既然父親已經發話,我另立門戶隻不過一個遲早的事情了。我也不想繼續賴在家中看父母的臉色過日子,就是降格以求娶回一個零件缺七少八的姑娘,也得分家出去另立門戶的。於是,正月十五一過,我就知趣地主動向父親提出搬家的事兒,父親看了我一眼,表情複雜地說,等正月過完再說吧。
一般來說,正月十五以後,人們還在“年”的慣性中滑翔,在“年”的氛圍中陶醉,懶懶散散地什麼事情都不想做。一直等到正月過完,才醒過來似地伸伸懶腰,慢條斯裏地安排農活,隨著節令趕集似的一一湧來,這才不得不迅速調整節奏,加快步伐,進入緊張的農事之中。
正月一過完,這回我不再主動提出了,我想讓父親先開口,免得到時候又要誠惶誠恐地看他的臉色。可父親就是不開口,一直到了二月中旬,他仿佛忘了似的隻顧忙他自個兒的事情。我想父親肯定記得這件事,隻是忍著,好讓我主動提出來。我實在憋不住了,我承認我的忍勁遠不如父親,功夫遠沒有修煉到家。不過我說話時也動了一番腦筋,運用了一點語言的藝術,我說爹,正月早過完了,二月都快一半了,您是不是不打算讓我單另過了?父親聽後,嗯嗯啊啊、支支唔唔了一番。我不明就裏,又說道,您要是舍不得我搬出去,我就不出去算了。父親一聽這話,當即板臉道,你以為你蠻了不起,還舍不得呀?隻是……我在想……算了,你既然再三再四地催著要出去,那就快點滾出去吧!
後來,我才完全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他是想拿讓我獨自一人另立門戶的嚴重後果逼我就範。就範什麼?趕快將就著娶一個媳婦算了。等到媳婦娶進門,然後名正言順地跟我分家。沒想到我不僅不理會,反而撿根棒槌打成針(真),父親隻好假戲真做了。其實,沒給兒子娶親完配就將他趕出門,讓他單另過日子,並不是一件什麼光彩的事情,人家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戳脊梁骨,說沒有盡到一個長輩的責任。
父親管不上那麼多了,況且我算不得一個正常人,不正常的人是可以用不正常甚至不規矩的法子來對待處理的。
於是,選了一塊村中高地,買上兩包“洞庭”牌香煙,請來村裏的算命瞎子胡老炳裝模作樣地轉了幾圈,然後念念有詞地一番推算,推算的結果表明,這裏算得上是塊風水寶地。
吃了胡老炳的“定心丸”,就開始打地基了。然後請來幾個泥匠,就著家裏現成的一些土磚、檁條、楠竹、稻草等物,蓋了一棟一正一偏的土磚稻草房。
新房落成的第二天,我就卷著鋪蓋行李搬了進去。
搬進新房後我算是獲得了真正的自由,我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我可以一天到晚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可以整天呆在家中不出門給人家剃發,我隻要對我自己負責就行了。
然而,世上的一些事情就是那樣怪,表麵看來,我比過去更自由了,可實際上,受的束縛卻更多了。沒有人給我做飯洗衣,此前都是母親為我承包了,而現在,不做飯就沒有飯吃,不洗衣就隻能長期穿髒衣,所以是非做不可,非洗不行;如果我不去理發也不行,不理發就沒有工錢,我想積攢一筆巨額資金像龍生林那樣弄一個滿意的花姑娘的計劃就要落空,有時,還有些主動找上門來的主顧呢,我能將人家拒之門外嗎?笑臉相迎都來不及呢;我以前回家總有母親籲寒問暖,有父親、弟妹們說說話兒,可現在,回家等待著我的隻有冷清孤寂,而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合群動物,太孤獨就有活不下去的危險,有時冷清得我實在難以忍受,我就到處串門瞎逛;還有,我被父母掃地出門是為了逃避一些我看不上眼的醜姑娘,這並不等於我不需要女人,特別是那些漂亮的女人,我獲得了選擇美麗姑娘的自由,卻無法自由地得到一個可意的女人,一些本能的欲望無法滿足,無以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