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3 / 3)

就在這時,配合這一交接儀式的老四李治家在屋外點燃了一掛五百響的鞭炮。“劈哩啪啦”一陣響,突然間我感到自己好偉大,這鞭炮不是為別人炸的,而是為我駝哥李治國炸的啊,專為我一個人的呀,這可真是從未有過的殊榮啊……在一陣陶醉得無以複加的恍惚中,我從師傅手中接過剃頭箱子。箱子沉甸甸的,比師傅那個舊箱子還要重,一想到師傅至今拎著的還是一個到處裂縫的破木箱,而他卻花錢專門為我做一個新的,所有行頭也是新的,我的心裏好感動,一感動鼻子就發酸,鼻子一發酸不爭氣的眼淚就要往外湧……

在閃爍的淚光中,我仰頭瞧著師傅,雙腿發軟,恨不得當場跪下,跟他磕兩個響頭。可師傅及坐在一旁的父親母親都沒有要我跪下的意思,我也就硬著腿子,沒有多此一舉。

鞭炮聲引來了一群看熱鬧的小孩,他們在地上尋找著那些未炸盡的鞭炮,點燃後冷不丁“砰”地一聲響,同時扯開嗓門叫:“嗬,駝哥出師囉!”“瞧,正經八百的駝待詔呢。”幾個機靈的小家夥還臨時嚷出些順口溜來編排我:“腰勾背駝學理發,遇到高個就抓瞎。”“背駝腰勾學剃頭,遇到姑娘就發愁。”“駝子駝來學待詔,遇到和尚就糟糕。”

他們叫得我忸忸怩怩地頗有幾分難堪,同時,我又在心底希望他們不住地叫嗓門還大一些,那樣的話,他們就成了我不用花錢的義務宣傳員,全村人都曉得我駝哥今日出師了,就會有人來找我剃頭了,生意會不請自來呢。

出師酒喝後第二天,我就不再像根尾巴那樣跟在師傅後頭做他的影子當徒弟了。這輩子,我做過兩次別人的尾巴與影子,這別人不是別人,一個是我哥哥李老大,另一個就是我師傅熊待詔。我也升級過兩次,前一次是哥哥李老大死後我在家中由老二升為實際上的老大;這一次是出師酒一喝,我搖身一變,一夜間由徒弟升格為師傅,盡管我是一個駝師傅,還有人叫我小師傅、矮師傅、嫩師傅,但總歸是一個師傅了。

我拎著個剃頭箱子,獨立自主地踏上了新的征程,開始走村串巷地吆喝了。我剛出道,別人不了解,還有人憑主觀想象,將我的手藝與不甚雅觀的外形掛鉤,想當然地認為我的技藝跟人一樣歪歪扭扭、疙疙瘩瘩。不是我吹牛,四年來,我已將剃頭這門技藝修煉得相當嫻熟了,如果不有意藏拙的話,甚至在某些方麵超過我師傅熊待詔了。可是,好酒也怕巷子深啊,生意不會主動找上門來,還得我自個兒現身說法,向人們展示真我的風采,亮出一手過硬的本事才行。我要努力爭取別人的信任,哪怕就是不收錢也罷,給人家剃幾個像模像樣的樣板頭,立幾塊活生生的廣告,樹幾個響當當的品牌,爭取一批信徒,鼓吹鼓吹,往後去,事情就好辦,生意就會源源不斷地湧上門來。

經過一番長期艱苦卓絕的努力,一年以後,我不僅站穩了腳跟,還打出一片紅彤彤的江山--在方圓五裏的範圍之內,擁有一批忠實的客戶。為什麼說是客戶呢?因為一家中隻要有一人承認了我接納了我,那麼這戶人家所有男人(女人有時也剪剪頭、修修麵,這種情況極少,可以忽略不計)的頭就全由我承包了。

由於有了一批固定客戶,我的收入也較為穩定起來。一般來說,散客是當場收費,而固定客戶則半年一收,將剃頭對象分為大人與小孩兩大類型,以人頭多少結賬。大多都能及時繳納,也有家庭實在困難的,隻好讓他們拖著。而拖著我也不能不給他們剃頭,都鄉裏鄉親的,隻要人家瞧得起我,我也不能太勢利以錢來衡量一切。有的一拖就是兩三年,我也照樣笑嘻嘻地跟他們照剃不誤。

於是,有一些混混刁鑽狡猾,認為我駝哥心善好說話,就惡意拖欠。對此,我是啞巴吃湯元--心中有數,哪些是確實交不出來的,哪些是有意拖欠的,我心知肚明得很。隻要是故意跟我過不去的,我也就跟他過不去。我既打不贏人家,又沒有後台背景,可我有一顆聰明好用的腦袋瓜子,這就夠了。比如說謝拐子有錢喝酒打牌玩女人,卻沒有錢交我那幾個少得可憐的剃頭費,怎麼辦?我催討兩次無效,便在一次理發時隻給他剃了一半。這一半怎麼個剃法?我跟他剪了左邊,留下一個右邊,隻要人家眼睛朝他一瞟,就會發現他的滑稽,不僅僅是滑稽,簡直是難看醜死了!這樣一來,事情就倒過來了,不是我找他收費,而是他求我快點跟他把頭理順,不僅補交欠款,還再三再四地保證再不拖欠。像他這樣的人,如果因拖欠費用換一個剃頭師傅也不行,咱們這行的人都互通聲氣,曉得他是這樣一個欠賬鬼,誰也不會理他。而他總不能一輩子不理發吧?除非他改換門庭,由男變女,而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同樣的道理,想耍弄我惡意拖欠我的理發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