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3)

我的師傅熊待詔說他跟他的師傅隻學了幾手簡單的“武活”,但“男活”樣樣都會做,“女活”也懂得個八九不離十。

我認為在咱們這山高皇帝遠的偏僻村子裏,有一手“男活”就夠了。可師傅卻鼓著眼睛對我說:“徒弟兒,你咋能不學‘女活’呢,‘女活’才關鍵才難學呢,你不學,將來肯定要落伍的。為什麼說要落伍呢?現在有一句口號,那就是‘婦女能頂半邊天’。你不懂‘女活’,那半邊天就不是你的了。往後去,說不定‘女活’比‘男活’還吃香賺錢呢。咱們這世道,誰能說個準呢?藝不壓身,學會了,放在肚子裏,一不要飯吃二不要衣穿,你怕個麼子?所以說啊,徒弟兒,你要有眼光呢。你雖然長得矮,背又駝,但隻要有遠大的眼光,就能彌補你又矮又駝的缺陷。你隻要記住我這句話,肯定會受益一輩子。”

有些事還真讓師傅說準了,如今的“女活”啊,可真比“男活”還時興還賺錢。這是後話,暫且不表。卻說我師傅讓我既要學好“男活”,又要學好“女活”,還準備毫不保留地把他隻懂得簡簡單單幾下招數的“武活”也要教給我,在他的督導下,我就作古正經地開始學了。學這些技術活路前,師傅讓我做的第一件最重要最見功夫的事,就是在石頭上磨刀,既磨剃刀,也磨剪刀。

在磨刀前,師傅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這是一項最重要的基本功,如果把刀磨不快磨不好的話,你這剃頭的藝就不必往下學了。他還讓我記住什麼“石頭磨得兩頭低,走遍天下無人欺”,“石頭磨得兩頭翹,走遍天下無人要”之類的順口溜。

於是,我就撅著個屁股天天學磨刀。剛開始,我真的納悶不懂,我又不是學殺豬,把刀磨得那麼快那麼好幹什麼?甚至還有一股子抵觸情緒呢!後來才知道,“磨刀不誤砍柴工”,不僅不誤砍柴,更不誤剃頭。如果刀子鈍,在人家的腦袋上磨磨蹭蹭,搞得缺頭窪腦,大半天也弄不出個半點名堂來;要是刀子快,鋒利無比呀,嚓嚓嚓,唰唰唰,不僅動作瀟灑,靈活自如,剃出來的頭呀,也一個賽一個,簡直就是呱呱叫。

師傅丟給我一塊磨刀石,交待兩句磨刀法:“下力得法,輕重均勻。”然後就讓我自個兒既琢磨又使勁地一天到晚磨。他說看我磨得好不好不必每次試刀,隻要過段時間看那磨刀石就行了。如果磨刀石中間被磨平而兩頭稍低一點的話,這就是“石頭磨得兩頭低”,說明我磨刀的功夫到家了;如果磨刀石磨成了兩頭翹的凹形,便是“石頭磨得兩頭翹”,那就說明我磨刀還沒入門。

刀磨好了,我卻不能操著磨得鋒利的剃刀上陣,師傅擔心利刀傷人。

師傅第一次讓我捉刀,將滿肚子的理論付諸實踐,遞給我的竟是一把缺了口的鈍刀子。給我充當實驗品的也不是大人,而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對剃頭本身就不怎麼願意,一見是我,馬上帶哭腔嚷道:“不要駝哥跟我剃,俺不要駝子剃……”

我第一次出手會弄出個什麼花樣來,本來就惴惴不安呢,又拿著把鈍刀,心跳頓時加速,而小男孩糊著一把鼻涕哭天哭地叫來嚷去,弄得我更像一隻遇到了刺蝟的狗,畏畏葸葸,無法下手。沒想到師傅亮出了他的絕招,掏出一粒糖果遞給小男孩說:“乖,駝哥剃頭有糖吃,要是老子給你剃呀,屁都沒有一個呢。”小男孩見到稀罕之物,不禁破涕為笑,就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伸出袖子揩了一把鼻涕,又抹了一把眼淚,就馴順地將腦袋低在那把缺而鈍的剃刀下。

我學師傅的樣子,圍著那顆小小的腦袋鼓足幹勁、排除萬難、認認真真地大幹一番,流了一身臭汗,也不知這汗是急出來的,還是累出來的,反正剃完後背心濕溻溻地一大片,風一吹,涼颼颼地打了一個哆嗦。

剃完後師傅既沒表揚我也沒批評我,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冷落,不管怎麼樣,無論好歹,評說一番,總比屁都不放一個讓人心裏要舒服一些呀。

後來師傅才告訴我,不做聲就是批評,而他擔心我第一次操刀就受到批評會影響今後的工作,就悶在心裏不做聲,讓我自個兒去咂去品。

最有趣的要算那個小男孩了,以後每次剃頭,都指定要我,然後“糖糖”地叫個不停。師傅哪有那麼多的糖果給他吃?隻有不讓我剃,由他親自上陣。

有一就有二,自從給小男孩剃過第一次頭後,一有機會,師傅就把我推到第一線,讓我理論聯係實際地大幹一番。剛開始,他呆在一旁還不放心地看著我,後來,索性不管不問,放手讓我幹下去就是了。這樣一來,他比原來輕鬆省事多了。

其實呀,剃頭這行盡管有學問,精路深,可讓我一學就是三年,還要搞個一年的出師實習期,這時間也太長了一點。以我的聰慧,不是吹牛,四年的學問與功夫,一年絕對拿得下來,並且還可以幹得輕輕鬆鬆、漂漂亮亮。後來,我將這憋在心頭的話忍不住跟師傅說了,師傅聽後沉默了一陣對我說道:“這是規矩你知道嗎?徒弟兒,家有家規,行有行規,不由我說了算,大家都是這個樣子,亂不得套的。亂了套,就無法收場了。”我心裏仍然不服,難道隻讓我學一年或兩年的藝,天下就會亂套?還無法收場?什麼東西、什麼事兒無法收場?鬼才相信這樣的屁話呢!當然,這些話我隻能憋在心裏自個兒說,站在師傅的角度想一想,也能理解他的一番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