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3 / 3)

此外,剃頭時對準一顆黑乎乎的腦袋,揮動鋒利的剃刀,啊哈,就像一個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國王,那些曾經笑話我的家夥,嚓嚓嚓,將全都不在我的話下!我雖然是一個駝子,人稱駝哥是也,但我可以隨意盤弄、修理你們的腦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真是太棒了!天底下還有比剃頭更適合於我的職業嗎?沒有,再也沒有了!

我得意非凡地想著,壓抑不住內心的高興與激動,不覺嘿嘿嘿地笑出聲來。

父親說:“笑什麼呀老二,到底想好了沒有?”

“想好了爹,我想……想學剃頭……”盡管心底想得很美,但擔心父親說我沒出息,笑話我挑一個剃頭匠的職業,便小心猶疑地回道。

“嗯,不錯!”父親一邊雙手搓著又一袋煙卷,一邊點頭讚許,“跟我想一塊去了,一說起剃頭師傅呀,人家總是有點瞧不起,不放在眼裏頭,可剃頭這行當看起來低賤,幹起來實惠呢。”

“是不是跟臭豆腐差不多?”我怯怯地說。

“就是呢,哈哈哈,聞起來很臭,吃起來很香呢,哈哈哈,還真這麼回事兒,像塊臭豆腐,讓你說了個準。”父親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家裏負擔重,生產隊裏活兒重,他一天到晚就像人家借了他的米卻還了糠似的很少露笑,像這樣的哈哈哈大笑就更其少了。

我受到感染,想到即將到手的美好職業,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母親、弟妹們見我與父親兩個笑得不行,雖然弄不清我們在笑些什麼,平時家裏少有笑聲,難得這樣一種和諧融洽的氛圍,也不禁跟著開心地笑了起來,構成一部李家特有的笑聲交響曲。

笑過一陣,父親便對我說道:“前天遇到熊待詔,我跟他打了聲招呼,我說讓我二兒子,就是背有點駝的那位跟你學手藝怎麼樣?熊待詔說,你那二兒子我又不是不曉得,他的背不是有點駝,而是駝得很厲害,都像一隻蝦米了,但他人聰明,是塊剃頭的料。他這麼一說,我心裏也就有了底,算是答應咱們了。過兩天我抽個時間再跟他正兒八經地去談談盤子,把一些事情定下來,你就可以跟他學一身手藝,長大了糊張嘴巴,有口飯吃,不至於讓我跟你媽操心一輩子了。”

哦,原來父親已經有了一定的意向呢,要是我不肯學剃頭,而是弄個裁縫、篾匠什麼的幹幹,他又會怎樣說呢?

唉,我這人也是,想這多幹什麼?要知道,我是一個駝子,一個殘缺的“廢品”,隻要不再無所事事、遊手好閑地晃來晃去,有份像樣的活幹,有口飯吃就蠻不錯了。我要學會知足,要知道認命,滿腔熱血,一肚子理想又有屁用,它們當不得飯吃,當不得衣穿。活著,最現實的,首先就是為的一張嘴巴,它要吃飯呢,沒有飯吃,連我自己都感到惡心抱愧的這副駝背臭皮囊就得全部報廢,駝哥將不複存在。

兩天後,父親果然找熊待詔談了一番,將我跟他學徒弟的一應事項全都談妥了。根據口頭協議,我學徒時間為三年,每年的學習費用為二十四元人民幣,也可折合成穀子大米等實物計算。一年二十四元,平均下來,就是每月兩元。兩塊錢,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當然隻是象征性地收點小費而已,可按當時的生活水平計算,一斤大米用糧票購買隻需一角多,一斤肉的價格是七角多,就算是高的了。此外,還有出師(相當於實習)期一年,這年不收學費,熊待詔也不付我費用,實行兩不找的政策。

父親回家一說,我在心頭一算,四年下來,我還不到十八歲。嗯,不錯,十八歲不到,就可自立門戶,跟熊待詔一樣成為一個像模像樣的李待詔,這當然是一樁想著就美的好事。啊哈,我終於多多少少可以把握一點自己的未來了,套用一句俗不可耐的話兒,就是可以見得到一點希望的曙光了。隻是當我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剃頭匠後,人們又將給我起一個什麼樣的新諢名呢?駝待詔,還是駝師傅?總之是離不開一個駝字吧。不過那時還遠著呢,唉,我這人也真是的,遙不可及的一個綽號,幹嘛自個兒迫不及待地瞎操心呢?

協議定下來後,父親就請熊待詔來我家喝師徒酒。這不是一頓普通的酒宴,而是一個拜師儀式,頗具象征意義,所以搞得很隆重,母親將一隻生蛋母親都殺了,又在代銷店打來一斤散裝白酒。

我雙手虔誠地為熊待詔敬上一杯倒得差不多快要築堤防汛了的白酒,他仰脖一口喝下。於是,我就成了他的徒弟兒,他就成了我的老師傅。

喝過拜師酒的第二天,我就正兒八經地“上班”了。

當然,我的上班沒有工廠、公司、單位那麼嚴格,但也得早出晚歸。我在自家吃過早飯,就挺著背上的一坨贅肉,往前一衝一衝地向熊師傅家走去。我家住西頭,熊師傅家住東邊,穿村而過相隔三裏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