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幸福得簡直要暈倒在地了,就那麼胡思亂想湊出來的幾句破詞兒,還真的能正兒八經地譜成曲子唱誦嗎?我該不是做夢吧?樊老師該不是在敷衍我說假話吧?不會,肯定不會,自己的啟蒙老師怎麼會騙他的學生呢?當時,我那個激動勁呀,隻差舉起拳頭高呼“毛主席萬歲”了。
臨走時,樊老師又一個勁地鼓勵我,他說我雖然輟學了,一定不可自暴自棄,反正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放牛也不是一件太重太忙的事兒,一有空閑,可以多讀幾句書。肚裏有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即使用不上,也會活得充實一些。還說有不懂的東西,盡可找他來問就是了。
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活得格外地滋潤,不為別的,主要是心裏充滿希望,有了盼頭,我一天到晚都在眼巴巴地等樊老師的回音呢。隻要想想那幾句歌詞給譜成曲兒被人們傳唱,哇噻,我駝哥可就是一個大名人了,那些勢利之人,一個個就得對我刮目相看。那種美妙的前景呀,我隻要想想,就高興得恨不能在地下打滾。要是真的變成現實,我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呢。
記得有一首歌唱道,盼星星,盼月亮,隻盼那深山出太陽。是的,我也是日日盼,夜夜盼,隻盼那詞兒譜成歌曲的幸福時光早日來到。
沒想到這時刻說來就來了,那天傍晚,樊老師托一個學生捎話給我,說我的歌詞給譜成曲子了,要我明天抽時間到學校去一趟。
聽見這個消息,我恨不得當夜就趕往村子西頭離我家三裏多路的樊老師家中。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我將老牛旺旺草草地安排一番,就迫不及待地來到學校。
樊老師一見我就說:“祝賀你,李治國!瞧,你的詞兒真譜成曲子了呢。”說著,遞給我一張稿紙,上麵赫然寫著“向往雄鷹”四個大字,我想這就是歌曲名了。緊接著,就看見了“詞作者:李治國,曲作者:熊遠佳”等字樣;然後是哆來咪發嗦拉西的簡譜,簡譜下便是一句一句的歌詞。我最關心的是歌詞,趕緊一行接一行地往下看:
雄鷹展翅衝雲霄,
飛在美麗的藍天上。
我想變成一朵白雲,
伴著雄鷹自由地翱翔。
雄鷹展翅衝雲霄,
飛在美麗的藍天上。
我想化作一縷清風,
伴著雄鷹飛向那遠方。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它們不像是我的東西了。第一句是我的原詞,第二句將“好高好高”變成了“美麗的”,再往下,內容也變了,因為我是想直接變成一隻雄鷹在天上飛,而不是變白雲化清風伴在雄鷹的身邊。
我問:“樊老師,是您給我改動了是不是?”
“我一字沒改,是我那同學改了,這一改,才像一首真正的歌詞呀,你瞧,既押韻,又有意境,多好啊!”
我也覺得是比我的好多了,但總覺得它們不是我的東西了。
樊老師知道我不識簡譜,就說:“來,我唱給你聽聽吧。”
他一邊打拍子,一邊抒情地唱了起來。
說句老實話,這曲兒譜得也好,但不知怎麼回事,我聽來聽去,硬是不像我當時野腔野調吼著那麼有滋有味。
“怎麼樣?”樊老師問。
好自然是好,卻跟我當時的心境、想法有著很大的距離,但我不能不尊重、肯定專家的勞動啊,於是,我隻得多少有點違心地連連點頭不已。
“來,我教你唱幾遍,把它記在心裏頭,這可是你了不得的成果啊!”
於是,樊老師唱一句,我跟著唱一句,唱過幾遍,我就會個大概了。然後,樊老師將這張稿紙遞給我說,這是我那同學寄來的原件,我抄了一份留著,原件就交你保存吧。
我伸出雙手,神情莊重地接了過來,一直珍藏到今天。
夢想成真,歌詞真給譜成歌曲了,可沒有想象的那麼高興,更沒有想象的那樣廣為傳唱。它的影響,主要在於我與樊老師之間。樊老師後來告訴我,據他同學所言,《向往雄鷹》這首歌曾在縣文化館辦的一份內部刊物《彩虹》的封三上發表過,變成了正兒八經的鉛字。不過我沒有見著那份刊物,也不知他跟樊老師寄過沒有,樊老師不說,我也不好詢問。
不管改動多大,不管是不是我的原意,隻要署著我的名字,就是我的東西。有事沒事時,我就哼哼自己參與創作的這首《向往雄鷹》。日子一長,不知的,隻要唱上兩句,再大的苦痛、再深的孤獨、再多的不滿就在這自得其樂的哼唱中消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