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責任感呢?想來想去,我像那些喜歡嗯嗯啊啊作報告的領導一樣歸納總結了一番,不外乎三點:一、不能辜負了父母對我期望,我一定要放好牛像死去的劉老漢那樣每年掙上一百二十個工分;二、不能辜負了生產隊的期望,他們信任我這個駝子才肯將老牯牛交給我,如果我不放好牛,他們就不會給我記滿劉老漢的一百二十個工分;三、我不能辜負了老牛對我的期望,老牛一輩子也不容易,它將青春與精力完全獻給了生產隊的農田,是一條可以像英雄一樣戴上大紅花的功臣之牛,我豈能虧待它讓它對我們人類失望?不喂好它,我每拿一個工分都受之有愧呀!
顛來倒去地說了一通,好象總是圍著一百二十個工分在打轉。不錯,說白了就是拿足一百二十個工分的責任與動力使我成了一名任勞任怨、名副其實、盡職盡責的放牛娃。
其實,一天之中,起早摸黑的時候並不很多,這種時候隻是出現在農忙季節耕牛一天到晚忙活的時候。到了農閑,耕牛不用了,我們這些放牛的差不多就解脫了,再也不必起早摸黑了。於是,我就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在一片豔紅的朝陽中騎上牛背,緩緩地走在田野上,走向長滿青草的山坡。
這時候,總是引得前去上學的我過去那些夥伴、同學們羨慕不已。他們說我不必讀書,真是一種福份,放牛輕鬆自在,幾舒服喲,還記工分,真是一舉兩得。我說我真想讀書呀。他們就說駝哥這家夥是吃西瓜甩皮,占了便宜,還要說上水話。我說我真的想讀書,說假話了的不是人,我真想跟你們換過來。換吧,咱們換吧!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們就全都嚷叫著要跟我換。我說換,不換的是小狗,是牛雞巴日的。我一打賭一說肮髒話,他們一個個就蔫了,說想換也換不成,便唉聲歎氣地感慨自己命苦,要像我一樣是個駝子就好了,就可以逃學放牛了。
瞧他們的神情,一個個說的都是真話,並非有意捉弄戲耍我。由此我發現我們這個世界真怪,想得到的得不到,不想得到的總是不庸置疑地塞給你,這可能就是現在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什麼錯位吧。唉,人與人之間為什麼要錯位呢?要是全部歸位該有多好啊,那麼我們這個世界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情景呢?
無法想象。我也不願費心盡力地去想。我得腳踏實地想法解決生活中一個接一個不斷向我湧來的問題。不如此,如果老想一些與己無關、又空又大的事情,就隻有餓肚子活不下去的份了。
如果我不是太愛讀書,放牛這活兒確實不錯。特別是冬天一到,就更自在了。冬天寒風怒號,雪花飄飄,大地一片灰白,夏日那綠得油汪汪的青草不是枯萎在地,就是凋零得隻剩纖細的草根。沒有青草,自然無法放牛了。無法放牛,並不等於牛不吃東西。牛不能像蛇呀、青蛙之類的動物一樣冬眠,它跟人一樣,一頓不吃就受不了。生產隊準備了稻草碼在隊屋外麵,冬天一到,隻須從那小山般的草堆上扯出一捆捆稻草,丟進牛圈,讓它自個兒細嚼慢咽就行了。具體程序如下:早晨將裏麵的牛糞、雜物清除一番,給一次稻草,將老牛拉到水邊讓它長飲一通;晚上再給一次稻草,讓它再喝一次清水。往牛圈跑上兩趟,總共兩個多小時,一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生產隊總共十多條耕牛,每條都有一個名字,名字按牛的性別、大小、顏色稱為牯牛、母牛,小牯牛、小母牛,老牯牛、老母牛,黃牯牛、黃母牛,花牯牛、花母牛等。名字雖然籠統,但放牛的、用牛的一般都不會弄錯。
我放的是一條老牯牛,名如其牛,它是隊裏資曆最老、年紀最大的耕牛。老牯牛上了一把年紀,身子瘦弱得跟我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它那一頭高大的骨架外麵披著的是一張牛皮,而我則是一根彎彎曲曲的脊骨外麵撐著一張人皮。想到我有好幾個名字,而它隻有一個,感到太不公平,就琢磨著給它起了一個跟人差不多的名字,叫做旺旺,意思十分明了,希望它在老邁之年,保持旺盛的精力與旺盛的生命。我們人喜歡起動物的名字,比如村裏的狗巴、黑魚等,而對動物,又喜歡取一些人的名字,比如我起的這個旺旺就是;更有趣的是,有時候動物像人,人像動物,含混不清。這算不算一種錯位呢?我心頭雖然常起這樣的疑問,卻從沒有去深究它。
時間一長,我與旺旺--就是我放養的那條老犄牛產生了感情。套用一句當時的時髦話語,可以稱得上是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為什麼說是無產階級感情呢?因為它一無所有,我也一無所有,都屬於無產階級,我們相互之間的感情,自然就是無產階級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