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3 / 3)

應該說,哥哥的死與我沒有多大關係,但我總是固執地認為負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要是我不喊熱得受不了,哥哥就不會提議要去打撲泅。要是不去打撲泅,肯定不會發生那幕淒慘的悲劇。

埋葬哥哥的那天晚上,大人們沒讓我跟著上山,後來,我才偷偷地一人爬到山上的那片墳地,找著了哥哥小小的新墳,獨自一人痛痛快快地哭了個天昏地暗。

那幾天,哭得死去活來的還有媽媽,爹爹隻是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抽悶煙,而媽媽可以說是以淚洗麵了。她一邊哭,一邊悔恨不已,說對不起他,沒有讓他吃好穿好,還一個勁地訴說著李老大的好處,說他來人世投胎走一遭不容易,還隻有十三歲,年紀輕輕地怎麼就那麼狠心舍得拋下爹媽呢?曾有兩次,她還哭著說該死的又不死,不該死的卻死了。

第一次我以為耳朵聽錯了,等又一次聽她這麼哭訴時,我的心突然一沉,就想不該死的自然是哥哥李老大,而該死的肯定是我這個駝子了。不會是其他三個弟妹,隻能是我。

平時,父母對我也不多說什麼,但從神色、表情看得出來,他們對我並不怎麼“感冒”。我天生的勾腰駝痛不僅讓我自己難堪,肯定也使他們感到一定的尷尬。是啊,一切都正常,怎麼就弄出一個不正常的駝哥來了呢?他們有這種想法也是正常的,我並不計較,隻是……隻是……怎麼說呢?母親的哭訴還是讓我萬分傷感,我不僅是一個畸人,也是一個多餘的人啊!在家裏是多餘的,在社會上是多餘的,恐怕在整個世界上也是多餘的,那麼,我的安身立命之地到底在哪裏呢?我惶惑不已,難道說唯一的途徑就是步哥哥的後塵,永遠地離開人世?

可我又死不掉,無病無疾,無災無禍,仿佛老天爺事後發現了自己的疏忽要補救似的,對我格外眷顧。當然,真正要死也是死得掉的,比如說我也可以像哥哥那樣爬上橋欄杆,閉上眼睛使勁地往下一跳;可以在哪兒掛一根麻繩打一個索套,將腦袋伸入其中;還可以把爹媽從生產隊拿回家放在牆角殺蟲的農藥“六六六”吞進肚中……總之,想死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法子多得不可勝數,可我沒到傷心絕望的地步,硬是下不了決心。人們常說,瞎子都舍不得過“奈何橋”呢,哪怕我的身軀七彎八拐、扭扭曲曲,總比瞎子還是要強幾分吧!這樣一想,我的心頭就像陰雲密布的天空吹過一陣長風,頓時豁然開朗。

於是,我決定繼續活下去,並且還要好好地活下去,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想、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

李老大一死,首先麵臨的一個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家裏人盡管還“老二”、“老二”地稱呼我,但我已從老二的地位一躍而成為實際上的老大。

既然成了老大,就得有一個老大的樣子才行。我像哥哥李老大那樣關愛我手下的三個弟妹,可弟妹們對我的關愛似乎並不領情;我像男子漢一樣勇於承擔家裏的一些事務,而爹媽似乎並沒有把我當成一個可以值得信任、能夠委托重任的老大;哪怕我在心底一個勁地尋找扮演老大這一角色的感覺,可找來找去,總是找不到那種儼乎其然的味道。

唉,連我自己都喚不起應有的自信,人家就更不會買賬了。

說來說去,我隻能是一個駝哥,隻能想駝哥之所想,做駝哥力所能及的事情。

於是,我就不刻意打腫臉充胖子想扮演家中老大了,自尋煩惱,何苦呢?

可是,我不自尋煩惱,煩惱卻自尋上門,像一條粗大的蟒蛇一樣纏住我的腰身。

漫長而黑色的暑假終於度完,新學期就要開學了。我已經是五年級的學生,還一學期,就要小學畢業了。憑我的成績,上完小學上中學,上完中學上大學應該是不成半點問題的,因此,如果說我對什麼事情最感興趣的話,那就是上學讀書。它可以使我獲得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待遇,而我的智慧與成績更是使我超乎一般人之上,彌補生理上的缺陷與不足。我六歲就發蒙讀書,不到十一歲,還一學期,小學就要畢業了,想想都讓我陶醉不已。我工工整整地做完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將書本文具收拾整理一番,就眼巴巴地盼著報名那一天早日降臨。

沒想到突如其來的變故擊碎了我的美夢。

那天晚上,父親抽完一袋煙鍋,將叫到他的身邊,吭吭吭地咳了一陣,然後斷斷續續地對我說:“老二,你也不小了,也該為家裏挑挑擔子了。”

我正為爹媽不讓我承擔家庭的擔子而感到失落呢,父親這麼一說,我當即高興地答道:“我也想為家裏做事呢。”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父親說著,臉上露出難得一現的笑容,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親熱摸著我的腦袋,讓我感動得鼻子發酸,“咱們家裏的情況你是曉得的,家大口闊,所以呀,想讓你在生產隊裏掙幾個工分,好給家裏減輕一點負擔。”

在生產隊掙工分?我不到十一歲,加之又是一個駝子,怎麼個掙工分法?父親有沒有說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