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繼續看黃秀蓮的模樣,趕緊將目光移開,移到一旁的王顯林身上。老師讓我們翻翻是不是把課本拿錯了,王顯林與黃秀蓮雖然同桌,但他與黃秀蓮以“鴻溝”為限,兩人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將東西弄混的時候,因此,王顯林根本就想不到課本長了腿似地跑進了他的書包。隻見他將書包拿到桌上草草地翻了兩下,又低下頭看看桌櫃裏麵,就算完成了樊老師布置的清查任務,然後歪著腦袋盯著黃秀蓮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教室裏亂哄哄地一片嘈雜,同學們一邊查桌櫃翻書包,一邊七嘴八舌地叫道:“沒有,我們沒有拿。”
突然,樊老師揚起教鞭,對準講台“啪”地敲了一下,大聲吼道:“都沒拿,難道黃秀蓮的課本長翅膀飛了不成?”
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隻有樊老師的聲音在耳畔嗡嗡直響:“互相查,同桌的交換書包互相查,然後班幹部分組查,要是還查不出來,我就親自動手查,這麼大一本書,竟在教室裏不翼而飛,這還了得!”
與同桌交換書包,我裝模作樣地翻了幾下,又將頭扭了過去,看黃秀蓮檢查王顯林的書包,會有什麼驚奇的反應。
黃秀蓮可以檢查王顯林的書包,而王顯林卻不必檢查黃秀蓮的書包,他一會兒望望全班同學,一會兒盯著黃秀蓮翻動他書包的一雙玉手。
黃秀蓮翻著,突然從中抽出一本書來,王顯林眼疾手快,一把抓在手中大聲尖叫道:“哎呀呀,這就怪了,黃秀蓮的書怎麼跑我書包裏來了?”
黃秀蓮舞動雙手要搶書:“給我,我的書,我的語文書!快點還給我!”
樊老師見狀,一個箭步衝下講台,如老鷹捉小雞般地撲到王顯林身邊,伸出右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氣得聲音直顫抖:“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舍不得把書還給人家?”一邊說著,一邊將他拉出座位,拉進走道,直到拉上講台,樊老師的右手才從王顯林的耳垂上鬆開。樊老師的手一鬆開,我就發現那隻小小的耳垂已經變得紅豔豔如一朵盛開的鮮花。
短暫的驚慌失措過後,王顯林一邊嗚嗚嗚地哭著,一邊大聲喊冤:“我沒拿,我真的沒拿,我肯定沒拿黃秀蓮的書,是她有意誣陷我……故意把書塞進了我的書包……”
黃秀蓮聞言,頓時嚇得臉色慘白,隻聽她怯怯地用蚊子般的聲音分辯道:“沒……我沒有故意,我……我……”
樊老師一言不發,冷冷地瞧著他們倆。
再也不能忍耐等待了,我把心一橫,顧不得人家懷疑我從中做了手腳,從座位上站起來義憤填膺地說道:“報告樊老師,王顯林跟黃秀蓮長期不團結,這偷書的事一定是他幹的!”
“沒有,我沒有偷!”王顯林站在講台上不顧一切地大聲叫道,“我自己又不是沒有課本,為啥要偷黃秀蓮的?駝哥李治國,你冤枉我,我不服氣,看我不好好地教訓你……”
我繼續說道:“我沒有說假話,王顯林一直欺負黃秀蓮,全班同學都可以作證。”
這時,不少同學附和著我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他們說王顯林不老實,總是跟黃秀蓮過不去,不知有多少次,黃秀蓮氣得偷偷一人抹眼淚。
一旁的樊老師早已氣極,他板著個臉,手指點到王顯林臉上:“鐵的事實,你還狡辯,還警告揭發你的同學,太猖狂了,把手伸出來!”
王顯林愣了片刻,不得不乖乖地伸出右手。
樊老師掄起教鞭,“啪啪”就是兩下,那清脆的響聲與殺豬般的慘叫在我心頭經久不息、繚繞不絕地回響了幾十年……
如今想來,總覺得那場惡作劇實在是鬧得太過分了點。而當時,我心頭那個喜呀,那個樂呀,真是無以言表。
體罰過後,樊老師又要王顯林在全班同學麵前作檢討,給黃秀蓮道歉,保證克服小偷小摸的不良行為,不再欺負她,也不準報複我。樊老師再三強調,王顯林日後一旦違犯,將更加嚴懲。
此後,王顯林見了我,總是怒目相向,但他又不敢動我一指頭,半點也奈何我不得。
這次仗義所帶來的一個最為明顯的成果,就是黃秀蓮每次見了我,都要露出一副燦爛的笑臉,笑得我心裏像喝了一罐蜜。一次,她趁人不注意,從口袋裏突然掏出兩粒糖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在我的手中。我敢說,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甜的糖果,以前沒有,此後似乎也沒有過。
然而,要是黃秀蓮知道了整個事情的真相,曉得是我做了手腳無中生有地栽髒,又會怎樣對待我呢?也許會更加看重我感謝我,也許會說我不地道而冷臉相對,也許會因為從中受過傷害而遷怒於我……唉,結果可真說不準呢。於是,我將最關鍵的真相一直埋在肚裏,誰也不說,沒有事時,就自個兒讓它湧出來反芻一番。然而,最終我還是對黃秀蓮吐露了真相,不過那已是好多好多年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