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尋了一陣,就見前麵一塊地裏,蹲著七八個姑娘,她們一個個手拿小鏟,挖一個小坑,然後將一棵棵油菜秧兒塞入其中。那是一塊最先挖出的紅薯地,被鐵犁耕過、鐵耙梳過幾遍,泥土給盤弄得細碎平坦。栽油菜的姑娘見到我們,全都直起腰身,像看猴把戲似地朝我們走過來的方向指指點點,相互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有趣的事兒。

我望一眼李老大,他在離我挺遠的另一塊地頭正撅著個屁股尋得十分專注,再看那些栽油菜的姑娘,明顯地感到她們的目光與指頭與我密不可分。我這人生來好奇,總想把周圍的一些事兒弄個究竟,探個明白,就大著膽子一步跨過田埂,走向那塊栽了一半的油菜地,稚聲稚氣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在說我呀?”

一個剪運動頭的姑娘說:“這小家夥真是個精怪,你怎知咱們說的就是你呢?你老彎著個腰在找什麼呀?”

我立時答道:“尋紅薯呀。”

“是嗎?那你沒尋紅薯時,為啥還要一天到晚彎著個腰在地上找來找去呀?”運動頭又問,然後擠眉弄眼怪怪地笑個不停。

我辯解說:“平時?我平時哪裏彎腰找什麼東西了?你肯定看走眼了!”

話音剛落,所有女人全都哄地一聲笑開了,不少人還真的笑彎了腰。

等她們笑得差不多了,我便有意模仿大隊周支書的派頭,背剪雙手,昂首挺胸,扯開嗓門大聲嚷道:“你們瞧瞧吧,我本來就沒有一天到晚彎腰找什麼東西嘛,怎麼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她們見狀,笑得更開心了。

一個漂亮得像朵花的姑娘捂著胸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看你看,還嘴硬呢,都快彎成蝦米了,還說沒有彎腰找什麼,唉喲喲,這個小駝哥真是有趣得很,可要笑死俺了。”

還一個姑娘笑道:“李老二,你天生的勾腰駝背,無論怎麼努力,都是白搭呢。”

陣陣笑聲像錐子般地鑽入耳內,攪得我肝火直往上冒。我站在原地,不由得顫聲罵道:“你們才一個個勾腰駝背呢,你們欺負我,要不得好死的!你們都是……都是一些苕貨……一堆苕貨……要不得好死的……”

紅薯又稱苕,苕是罵人的話,愚蠢之意,苕貨即蠢貨。我將紅薯與苕巧妙地聯係在一起,不覺出了一口悶氣。

而她們的話卻更刺耳了:“這個小駝子可真聰明,他還曉得罵苕貨呢。”“是啊,他找紅薯就是找苕,本身不就一個苕貨麼!”

我氣得淚水湧上眼眶滴溜溜地轉個不休,正想著該用什麼法子報複對方時,哥哥跑過來了,他大聲叫道:“你們欺負小娃兒,有什麼本事呀?都是些牛雞巴日的!”他開口就是髒話醜話,罵得那些沒有結婚的姑娘噤若寒蟬,半點聲也做不得。哥哥得理不饒人,罵還不解恨,又從地上撿起兩塊土疙瘩使勁砸向對方。

我學哥哥的樣子,也從地裏撿拾土塊亂扔一氣。

姑娘們雖然砸得驚慌失措東躲西逃,但沒有一人還手。

突然間,一塊土疙瘩正好打在運動頭的胸前,隻聽她“啊”地一聲尖叫,馬上伸出雙臂做出一個抓人的動作,不顧一切地向我們撲了過來。

哥哥趕緊攥住我的小手轉身就逃。

氣喘籲籲地跑過一陣,感覺著跑了好遠好遠,這才慢慢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那些姑娘們並沒有追趕我們,而是繼續蹲在地上,好象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繼續栽她們的油菜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剪運動頭的姑娘叫劉英,漂亮得像一朵花的姑娘叫雷敏敏,正如我罵她們的那樣,結果都不得好死。劉英嫁到外村不久,跟她男人吵架嘔氣,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雷敏敏突然染上一種叫不上名字的怪病,兩腿腫得水桶粗,一掐就有一個大大的凹痕,不到半月便不治身亡。

後來,隻要想到她們的死,我心裏就愧疚得沒法,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敲成兩瓣。我想肯定是我那些惡毒的詛咒罵死了她們,其實她們都是些老實巴交的善良人,隻是寂寞得不行才拿我開心逗樂,她們瞧得起我才跟我開開玩笑呢,要是把我看成一個怪物不理不睬那才悲哀呢!唉,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不明事理地亂罵一通,結果弄得她們紅顏早凋。如今想來,我還得感謝她們才是呢,是她們使我第一次直麵人生,弄清了與眾不同的本來麵目。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擱下不表,單說那天我跟哥哥逃離“戰場”,就多了個心思,纏著他問道:“哥,難道我真是一個勾腰彎背的駝子嗎?”

哥哥莫名其妙地從上到下望了我一陣,歎一口氣道:“難道駝子還有假的不成?”

我不信,索性蹲在地上,讓剛才那些曾在眼眶內滴溜溜打轉的淚水放肆地嘩嘩流淌不已,一時間,我的臉頰兩邊竟突然冒出了兩條涓涓小溪。

哥哥板著個臉,將我的胳臂使勁往上一扯道:“老二,哭有什麼用?總歸是個駝子罷了。不信的話,你好好瞧瞧自己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