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改編了巴金的《家》,搬上舞台。”
聶洋說:“說是改編,我倒覺得說‘創作’也不過分。”
那蘭這時可以正麵看清聶洋,標準的鶴發童顏,臉上似乎永遠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看上去隻有二十歲。那蘭說:“您這裏的照片和海報上的美女帥哥我一大半都不認識。”
聶洋說:“這不怪你,因為一大半都是江京本地的文藝人士,有些甚至毫無所謂的名氣,有些真有名氣的又太久遠。”她指著一張大幅黑白海報說,“比如這位莊蝶,三四十年代紅透大江南北的江京名伶,現在很少有人提起了。”
兩人在沙發前坐下,那蘭說:“真想見識一下,您要用什麼樣的古典機器播那段古典錄音呢。”
聶洋一笑,有些詭詭的,拿過一本筆記本電腦,說:“用這個。”
那蘭一愣:“原來您有電子版的,為什麼不傳給市局呢?這樣我也不用深更半夜叨擾您。”
聶洋說:“因為我想認識你。”
那蘭又是一愣:“哦……那我真是……受寵若驚。”
聶洋顯然比那蘭想象得更直率:“你是江大數一數二的話題女王,沒有人不對你充滿好奇,給我這麼個好機會,我怎麼會放過。”
那蘭苦笑:“您這麼一說,我連害羞的機會都沒有了。”
聶洋哈哈笑起來,她的笑聲像個豪爽的哥們兒:“要不說百聞不如一見嘛!實話說吧,我真的就是想認識你,滿足好奇心。我這個人,或許是學表演經常要模仿的緣故,得了個職業病,特別愛琢磨人,見到有趣的人,就會去分析他,性格、行止、聲音……所以我這個人,教教書可以,不能真正去搞表演,否則非人格分裂不可。”
那蘭說:“我們江京有個經典案例的……”
“汪闌珊!”聶洋迫不及待地道出,一指牆上一角,“有圖有真相,聽說她有幾十重人格,她就是入戲太深,結果人格分裂,隻能把精神病院當作養老院一直住下去了。”詳情請見《碎臉》。
那蘭看一眼牆上,果然是銀發如絲如瀑的聶洋和一個灰發如亂草的老太太相擁合影,雖然穿著打扮天差地別,汪闌珊更是老了至少一二十歲,但從神態看,兩人如姐妹閨蜜,惺惺相惜。
那蘭問:“您也和汪闌珊一樣,喜歡模仿?表演起來一定惟妙惟肖!”
“模仿是表演的基本功,我和她,隻是模仿得太‘出色’了點,絕對不是高明演員的上乘境界。你叫走火入魔也可以。”
這世道,怎麼走火入魔的人如此之多?
那蘭說:“那您一定對我的醜事都了如指掌了。可惜這次來,不是為我自己。”
“為了《家》裏的哪一位?”好聰明的老太太。
“鳴鳳。”
“黃慧珍?”聶洋想了想,“可惜我對她一無所知,她算老一輩了,又並非名角,了解她的人幾乎沒有。不過,她在那部話劇裏的表演可圈可點,稚嫩些,但很有力度,幾乎可以算整部戲的亮點——那部戲的整體演員班底質量一般,是話劇團裏的二線演員和基層群眾演員的聯歡演出,黃慧珍的鳴鳳是最出挑的了,你知道,她本身就有那麼一股子哀怨勁兒,特別符合鳴鳳的形象。你一定看過《家》的,鳴鳳原來是個丫鬟,她看上了三少爺,但門不當戶不對,少爺不可能娶她,她後來被送出去做小妾,她跳湖殉情,最悲劇的一個角色。”她又審視了那蘭一會兒,“黃慧珍跟你們的什麼案子有關嗎?”
那蘭說:“她後來失蹤了,她的兒子是個犯人,我希望找到她,說不定可以幫我們……說服他兒子和我們合作。”
聶洋“哦”了聲,想了想說:“我們等會兒一起聽吧,你會發現,黃慧珍的聲音裏有一種特質,很柔很糯,像江南女子吳儂軟語。‘愛一個人是要為他平平坦坦鋪路的,不是要成他的累贅的。’就這樣的音色。”聶洋突然捏起嗓子幽幽怨怨地學了一句,大概是《家》裏鳴鳳的台詞。這讓那蘭一陣戰栗:聶洋在學黃慧珍的時候,全然像是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