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治文家呢?”

陳玉棟搖頭:“沒有任何關於米治文的記錄,以前的戶籍管理沒有電子化,搬遷時缺失很常見。而且米治文被抓獲的時候,身上帶的身份證都是假的。”

那蘭微驚:“這麼說來,他完全可能根本不叫米治文。”

“可能。”陳玉棟冷笑,“但你也看到了,他的身份證是假的,名字也可能是假的,病曆卻是真的,他進宮很多次,進醫院的次數更多,所以這方麵資料齊全,如果是假名,他也是幾十年來用同一個假名。”

米湧璉的家在曾經的衛生局家屬院,六十平方米左右的兩居室。陳玉棟自報家門後說明來意後,米湧璉的第一句話是:“多少年了,你們怎麼才找到我呢?”

老先生回答陳玉棟“您高壽”的問題,說自己已經八十三歲。大概是因為清瘦,注意養生,他看上去不過七十來歲。他家中養齊了花鳥蟲魚,書桌上鋪了一大片毛邊兒紙,紙上是畫了一半的水墨畫,大致看出是一隻肥鵝。他說老婆去老年活動中心打麻將了,問兩位客人要不要茶。

陳玉棟說:“您別客氣了。我們說會兒話就走。您多早就想聯係我們?”

“十年前吧。”米湧璉歪著頭想了會兒,“也許是十二三年前,老了,一年一年的都揉一塊兒了,真記不清了,反正就是米治文耍流氓被抓的某一次。”看來他也知道米治文是慣犯。

“那您為什麼不找我們呢?”陳玉棟問。

“我找到你們,又說什麼呢?嘿,我認識這個小流氓,三生有幸。”米湧璉在一張藤椅上坐下來。

那蘭笑笑說:“您上回見他,他還是個小孩兒吧,您還叫他小流氓,他現在都快六十了。”

米湧璉顯然有些驚訝:“別說,還真是的,真有那麼多年了。其實我一直等著你們找我,我就會告訴你們,這小子走到今天這一步,誰都沒想到,但誰都不會覺得奇怪。”

那蘭知道,米治文這樣一位從未成功過的強奸犯,不可能有警力走門串戶做這麼深入的查訪。若不是米治文主動找到自己,主動和斷指案扯上關聯,他童年的詭異行徑也不會曝光。

陳玉棟問:“您給我們開導開導。”

“為什麼說誰都沒想到他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說實話米家村出來的誰都不應該變成那德性!別的米家我不好說,但我們江京府的米家,雖然也務農、也做小買賣,但從古至今在教育孩子方麵,一直講究德才兼備。米治文他爸米湧恒,是鄉裏的中學老師,特別知書達理的一位,琴棋書畫什麼都好;他媽叫黃慧珍,長得那個水靈漂亮,是從鄉裏直到縣裏都是文藝骨幹,愛唱歌跳舞,更愛演話劇。”

那蘭腦中的那管側寫筆又開始動起來:米治文繼承父母的文藝天分,愛讀書,近來在病床上的表現,更像一位試圖跨進中戲北影表演係大門的稚嫩演員。

米湧璉說:“為什麼又說不奇怪呢?米治文他們家,原本是個人人羨慕的小家庭。你瞧,我比米治文他爸小兩歲,當年看著黃慧珍抱著小米治文,過春節一家三口在大門外拍照,按我妹妹的話說,我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但他們家畢竟還是有點問題。米湧恒在鄉裏教中學,學校離米礱村有十幾裏路,他騎車來回,但有時候晚了就在學校宿舍住一宿。黃慧珍呢,有時候晚上也得到鄉裏甚至縣裏去排節目、演節目,同時又有米治文這個小娃娃要帶,所以夫妻兩個在安排上難免會有不協調。我甚至勸過他們,要不就搬到鎮上住算了,離學校近,離文藝活動也近,但一方麵是戶口問題,一方麵是經濟上的問題,他們左思右想還是飛不出米礱村。”他長長歎了一聲。

兩個訪客都沒有說話,知道故事在走下坡。

“米治文像他媽,挺清秀白淨的,就是身體不大好,皮包骨頭,還會發羊角風,有時突然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大概因為這個原因,他從小就不大愛說話,不大跟別的孩子一起在坡上坡下瘋跑瘋玩兒,但據說在學校裏成績不錯。”

那蘭心頭一動:“他身體瘦弱,不大合群,會不會被其他孩子欺負?”

米湧璉說:“那倒沒聽說,我們村小,和周圍另外三個小村共用一個小學校,彼此的孩子都認識,那時候人淳樸,還真沒聽說有人欺負他。”

說明米治文的殺機都是因為不和諧的家造成?好像家長鬧點分歧不至於給孩子帶來那麼大的創傷吧?

“米治文大概從記事兒開始,他爸媽的矛盾就明顯了,夫妻倆一直就這麼別別扭扭的,直到有一天,黃慧珍走了,撇下老公孩子,走了。”

沉默,隻有陽台上籠子裏的小黃鸝哼了兩聲。

“走了?”那蘭問,“是主動離開了?”

米湧璉說:“黃慧珍紮堆兒在文藝圈裏,雖然頂多是個縣級的圈,但好像隻要是文藝圈圈,就有講不清楚的男女事兒,更何況黃慧珍長得那麼漂亮,就算生過孩子,乍一看跟姑娘少女沒什麼區別,對她垂涎三尺的絕對少不了,而且估計都是縣裏有頭臉的人物。就在她出走前不久,還有一輛小吉普車送她回村呢,據說就是縣裏某個主任。瞧,這種事兒,五六十年前就有了。你們倒說說,她那樣的情況,拋家棄子離開一個土村兒,會覺得很奇怪嗎?所以當然是主動離開的,還帶走了一個旅行包和一些衣物、首飾什麼的。那年頭說實話綁架殺人什麼的倒真不多。”

“她去哪兒了呢?”那蘭問。無愛的家,父母關係不和,夜晚的逃離,深坑,殘害小動物,不滿的發泄。

“這就不知道了,沒人知道。我們村裏人都瞎猜,肯定是哪位大首長給安排到大城市裏去了,米治文他爸瘋狂地找過一陣,村裏人也幫著四處打聽過一陣,但他一死,也就再沒人管這事兒了。”

陳玉棟問:“米湧恒死了?怎麼死的?”

“黃慧珍走了以後,米湧恒必須每天晚上騎車從學校趕回來照看小米治文,有一天趕夜路,被一輛運器械的軍車撞死了。”

那蘭自語:“米治文成了孤兒。”

米湧璉說:“好好一個家,支離破碎成這個樣子,你說這孩子能好得了嘛!”

陳玉棟說:“那時候,父母一旦雙亡,如果又沒有祖父母等親戚收養,他一定要去孤兒收養所。”

米湧璉又歎一聲:“縣裏沒有孤兒院,當時隻有江京市裏有,所以要說起來,米治文還是整個米礱村第一個搬遷進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