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再去找到米治文懇求?聽他的恥笑?

她又鑽入了一座廢屋。

剛才就注意到,這座廢屋和周圍的鄰居們不同,雖然大小接近,但明顯更頹敗,似乎被荒廢得更久。走進後,房中也更顯得滿目瘡痍,牆上有大塊的灰泥脫落,地上有更厚的塵土和更多的瓦礫,四處也堆著更多的破舊家什,就好像同樣是離開米家村,別家都是有秩序地撤離,而這家是匆忙出逃。

那就難免要在這家多逗留勘察一番。

可惜,半個小時後,那蘭又漸漸失望。廢屋裏雖然有些破舊家什,但沒有任何能表明原來屋主身份的東西。這屋裏同樣有後人留下的垃圾,那蘭想找的東西也的確不可能存留下來。

她心頭忽然一動,剩下的家具雖然陳舊破敗不堪,但多少也能反映屋主的身份個性。她摸出包裏的小手電照去,先是在廚房地麵上撿起兩片碎碗,細瓷的,大半片砂鍋蓋,帶花紋的,這都表明原來家道還算小康殷實,主人注意細節、生活有情調;一間臥室裏有一座精巧的小桌,雖然斷了兩條腿,但從木質和桌麵、抽屜的打磨來看,也非出自尋常農家;桌下有一些碎玻璃,確切說是碎鏡麵,是不是暗示著這小桌本身的功用是個梳妝台呢?

那蘭從小到大,從未見過母親用過梳妝台,而這間年代更早的房舍裏既然有梳妝台,說明其中的女主人對容顏妝飾,格外注意。

但這些,都和米治文有什麼關聯?

米治文,你的痕跡在哪裏?

另一間臥室裏,是一座坍塌的單人床,床板斜倒在地上。

還露出了一塊白色布角。

那蘭蹲身向前,拽了一下那片布,布雖然遠非雪白,但似乎並不像屋內其他物品那般陳舊,在那蘭的拽動下,露出了更大一片布麵。

幾乎雪白。仿佛歲月無痕。

那蘭覺得心跳微微加快。她想到了斷指,想到了血巾,想到了在雪白絹布上的一抹暗紅。

她索性奮力掀起了那塊床板,然後是一大片白布。

白布掀起。

布下什麼都沒有。

確切說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兩片在這個廢村裏到處都有的碎瓦而已。

如果此刻是一對偷情野合的男女,或許會“借用”一下白布,完成今晚的探索,不去理會那兩片碎瓦。

但那蘭忽然想到,她隻是在外牆腳和院落內看到過碎瓦,因為除非整個屋頂塌陷,屋內一般不會有碎瓦。

更何況,這並非“碎瓦”,隻是兩片小瓦,方形且完整。

那蘭將瓦翻轉過來,每塊瓦上都刻著一個字。

一個怪字,那蘭在米治文的床頭櫃上見過,古琴譜的曲譜字,記錄著音階和指法。

米治文,我總算找到你了,找到了你的過往。那蘭幾乎要立刻撥通重症病房的電話,冷笑著問米治文:還記得那些古琴譜嗎?還記得你的童年嗎?你純真無邪的童年?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稚嫩的想法,也許是一種報複的心理,也許是發自內心的質問。

但那蘭掏出手機後,隻是拍下了那兩個曲譜字,準備稍後發給楚懷山和巴渝生,這裏還有更多的秘密等著她發掘。

不久,她又在牆角處發現了兩塊倒扣著的小瓦。小瓦在一張破舊的小櫃旁邊,小櫃歪倒在地上,小櫃後的牆上靠著一塊木板,木板的腳底也有一塊小瓦,暗示著木板的非同尋常。那蘭移開木板,一個半人多高的洞窩入牆內。

米治文,看來你從小就充滿了神秘感。

那蘭彎腰矬身,鑽入牆內洞中,但那“洞”又窄又淺,她立刻又觸到了牆,她用力推了推,幾塊磚向外跌落,刺鼻的霧靄和黯淡光線湧進來。

原來這是通往外麵世界的一條小小暗道。

那蘭又推了推,一塊塊磚逐漸落下,大約一米左右高的牆被推倒。那蘭從屋裏鑽了出來,又怔了怔。

如果這真是米治文少年時的傑作,他為什麼要費盡心機挖開這小段牆腳?他自製了一條逃離自家的秘道,至少說明一條:他的自由受到限製,他不能堂而皇之地離開家。或者,這隻是他少年時一種冒險的嚐試;或者,他在不該離家的時候離家,比如說,夜半三更。

或許,米治文從小就是一個喜愛與黑暗為伍的人。

那蘭正準備再次進屋,忽然發現腳邊又有一塊灰色瓦片。她俯身拾起,反麵又是一個古琴譜怪字。

她放眼四下看看,大約五米外的草叢中,依稀又有一塊瓦片。她走上前,果然。

數米外,又是一片小瓦,一個怪字。

就這樣,每隔數米就是一片瓦,越往遠處去,小瓦的分布越稀疏,逐漸變成了每十餘米一片瓦,需要費些周章才能找到。一直走出去足有兩公裏,那蘭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來到米礱坡的坡腳下。

瓦片消失了。

那蘭沿著坡腳左右走了十數米,再也沒有看見瓦片。她抬頭向上看了看,發現坡體上有條羊腸小道,自坡腳向上不見盡頭。她踏上那條向上的山道,果然又看見了瓦片。先是幾塊,每隔數米散在道邊,然後逐漸往新春的荒草中分布,直到草叢深處,猛然出現了十餘塊小瓦,堆成一小堆。

如果把所有小瓦上的曲譜字串起來,會不會是首古曲?

米治文,你要唱的是個什麼調調?

那蘭走上前,準備將瓦片全部翻轉過來,用手機拍下這組瓦片曲譜的全景。腳下覺得一軟,仿佛草坡忽然變成了沼澤。她暗叫不妙,想收足卻已經晚了。

驚叫聲中,她墜入了一個深坑。

軀體和地麵重重的撞擊後,眼前一片黑暗,接著是意識裏的一片黑暗,連疼痛都未及體驗,那蘭就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