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低頭看手機,一個陌生的號碼。
“這麼晚了,冒昧打擾,抱歉抱歉。”那聲音有些耳熟,那蘭怔了怔,才想起來,是鄺景輝的助手闞九柯。
鄺景輝是遠在廣東的一位神秘老人,他視如珍寶的獨生女鄺亦慧數年前慘死江京,那蘭經曆了一係列變故後揭開了鄺亦慧被害之謎,揭下了凶手的麵具,也因此結識了鄺景輝。老來孤獨的鄺景輝逐漸將愛女之心轉移到那蘭,開始將那蘭待為己出,那蘭固然不自在,但感動於鄺景輝的處境,也會時不時地給予慰問。
由於鄺亦慧下嫁落魄小說家秦淮後遭遇不測,鄺景輝一直沒有原諒秦淮為愛女帶來的“厄運”,乃至後來秦淮和那蘭之間生出情愫卻遠走嶺南,鄺景輝不動聲色自告奮勇地開始監視秦淮的行止。
闞九柯是跟了鄺景輝二十年的心腹,那蘭和他相識雖然不到一年,卻能深刻體會到他的精明強幹和心思縝密。他在深夜打電話來,顯然不是來嘮家常。
“九哥,”那蘭知道鄺景輝的手下都這樣稱呼闞九柯。“老人家還好吧。”鄺景輝年事已高,身體欠佳。
“還好,還好。”闞九柯的聲音裏也有那麼一絲遲疑,不知為什麼,那蘭想起了楚懷山“不求完美,隻求還好”的無奈之語。闞九柯又問:“你真的不知道嗎?”
那蘭一驚,這話好突兀!不祥之感頓生。“知道什麼?”
“我轉了一個鏈接在你微博私信上。”這世界雖大,有了微博,你就無處藏身了。“關於秦淮的。”
鏈接過去的,是土豆網上的一個視頻,題為《懸疑小說作家秦淮剃度出家實況(偷拍)》。點擊量已過十萬。
秦淮出家了,斬斷青絲,斬斷情絲。
那蘭一直以為,隻有武俠小說裏才會有這樣荒唐的故事、如玩笑般的故事,直到這玩笑開到了自己頭上,才知道現實永遠沒有小說裏那樣浪漫,卻永遠比小說裏更殘酷。記得去年初鄺景輝和闞九柯就告訴過她,秦淮和廣州某位高僧交遊,開始學禪經,過渡到今日的清淨六根,大概也應在意料之中。
同樣在意料之中的,是她眼中的濕潤。
秦淮最終還是無法全然擺脫對亡妻鄺亦慧的思念和愧疚,好一個摯情的人。她能怎麼樣呢?
穀伊揚、秦淮,一個個都離開了,隻留下她在紅塵俗世苦苦掙紮,周旋在最陰暗的人群間。
闞九柯還在電話裏說了幾句什麼,好像是在解釋,剃度儀式應該是比較私密的,不知道是哪個沒有品味的好事者偷拍了下來,問她是否需要去追查這個好事者的身份。但淚水似乎不但蒙住了眼,也蒙住了耳,她聽見的,隻是自己無聲的嗚咽。
電話不知什麼時候掛斷的,她仍呆呆地捏著手機,望向樓外和心裏的黑暗。
一雙臂膀環抱住了她,是陶子。那蘭這才明白,剛才陶子緊張地轉換電腦屏幕,也是因為看見了這條視頻。剛才楚懷山最後那句“還好吧”,顯然也是看到新聞後對她的試探。仿佛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一個和她緊密相關的秘密,隻有自己蒙在鼓裏。至少,“好心人們”沒有毛手毛腳地@她。
陶子輕聲說:“其實,我覺得秦淮這樣做倒是對你負責,他無法承諾的,隻有放開手。”
放開手,讓我墜落深穀。
一夜的夢,夢的是秦淮,夢的是穀伊揚,昭陽湖裏浮上的屍體,兩條劃水的手臂,雪封的鬆林,倒斃的旅伴,飛馳的雪地車從高崖如鷹般翱翔,地穴裏的少女,祈救的絕望的手指,折斷的手指,觸及的隻有無盡黑暗。
第二天早晨,那蘭幾乎起不了床。是那種睡不著覺、也起不了床的極品糾結。
陶子梳妝打扮好,在她床頭立了片刻,說:“你得……”
“做些什麼。”那蘭接過話。
“謝天謝地,你的智商還保存了很大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