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身體一會兒像散了架一般毫無力道,一會兒又像被緊緊束縛般窒息疼痛,大概上帝隨時會奪走他的生命。
真的有上帝、或者佛祖存在嗎?如果真有,為什麼偏偏對自己如此不公呢?為什麼要從小、從自己最無辜的時刻起,就開始折磨他呢?所以上帝或佛祖不存在,至少不能擔當那麼多的盛譽,不能主宰那麼多人的命運。
因此他要設計自己的遊戲。
下一個目標已經選好,完美的、符合所有要求的目標。隻要自己這口氣能撐到那一天,一切就能繼續按計劃實行。
血巾斷指案,會繼續進行下去。
那蘭在食堂打烊前的最後一刻買了飯,落座獨享,腦子裏滿滿的仍是米治文創造的那個古怪的字。間或,那個同樣古怪的小樓和小樓的主人們也會冒出來。半天之內,就有太多的古怪。
楚懷山比想象中年輕了許多,和藹,謙遜。他的奇特處在於萬事的細致入微,一雙拖鞋,也會生出許多講究。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位四姨。那蘭不用和她更多交流,也能感覺出那份遮掩不住的敵意。為什麼?母性的保護和妒意?好像我還沒有流露出一絲意向,要和她的奇才外甥高山流水共知音吧?
她瞥一眼桌上安靜的手機,昨晚後,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再沒有閃起過。秦淮又在開什麼拙劣的玩笑?
“蘭妹妹,發什麼呆呢?”一個女孩在那蘭身邊不邀而坐。這是個愛笑的女生,也許五官並非那麼精致無瑕,但那永遠浮在嘴角的笑意,為她增色無限。
陶子!
雖然隻有幾個小時沒見麵,那蘭看見陶子的感覺,已是如隔三秋。和音樂學院小別墅樓裏那兩位古怪人物見過麵後,陶子的到來是一種欣慰。
陶子是那蘭的大學同窗,也是研究生的同窗。不學習的時候,兩人仍是同窗——住在同一間宿舍裏。兩個人知心,已經到了你說出上句、我能接出下句的地步。這兩年來,有些愛捉弄人的男生會往她們的郵箱裏轉發耽美小說,最初兩人大怒,稍久,自詡臉皮已成百煉精鋼,不再計較。
那蘭說:“還能有什麼,當然是在想念某人。”其實她主要在想某個字,但知道自己不這麼說,陶子也會來刺激她。陶子不知多少次勸她,將秦淮從她生命裏踢出去。但她做不到。和穀伊揚短暫重逢、那段舊情得而複失後,那蘭自己也不知道,呆呆思念的時候,想的是誰。
陶子冷笑說:“你騙誰呀,如果真在想秦某人,你才不會說呢。”
知我者小陶子也。
“那我說實話吧,今天又見帥哥了。”那蘭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該將對米治文的恐懼一並說出來。陶子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希望最好的朋友卷入她生活中最危險的一麵。但又覺得這個想法可笑:米治文是一截縛在病床上的朽木,究竟能有多危險呢?
血巾斷指案,會繼續下去!是毫無根據的恐嚇,還是毫不婉轉的預告?
陶子聽那蘭說完楚家小樓的見聞,吃飯的動作慢下來:“這個人還真有點意思。‘廣場恐懼症’都是後天的,不知道楚老先生有過什麼樣的遭遇。”
“第一條,父母雙亡,這樣的孩子從小就會缺少安全感。”那蘭想,自己的這份不安全感,是不是也源於父親離奇被害呢?
陶子說:“至少有個寵愛他的四姨。”
“我想,誰也代替不了父母吧。”那蘭更想說的是,小樓裏最有趣的其實是那位四姨。
“第二條呢?”陶子問。
“這位高人童年時可能有過口吃。”那蘭說,“沒有太多根據,隻是聽他說話,用的都是短句,斷句似乎也有些奇怪,有時候會斷在不該斷的地方。有口吃的孩子在學校裏會被取笑,因而產生對外界社交場所的恐懼。”
陶子說:“你一下子講到我的痛處了。今天去江醫給那些孩子們上《心理學導論》,現在的同學們呀,態度惡劣得無以複加。”
那蘭吃吃笑:“尤其看到你這個心理學美女教師,男同學看到了花瓶,女同學羨慕嫉妒恨,態度如何好法?”
下午輪到那蘭在本係做助教,忙到五點半,正準備收拾離開辦公室,手機響起來。
微微出乎那蘭意料,是楚懷山。
“整整一下午,我都在想你……”
那蘭臉一熱,他怎麼可以這樣?!難道這奇才還是個多情奇才?
她隨後才聽懂,楚懷山其實說的是:“整整一下午,我都在想你,提到的那句話,米治文的話:隻有你,可以解開,這個謎。”那蘭苦笑,想起剛和陶子聊過,楚懷山說話短句多,有時候停頓斷句不明之處,會讓人誤解。
“請接著說。”那蘭知道,楚懷山一定有了思路,才會打電話來。
“既然隻有,你能解的謎,那麼這個字,特別之處,也一定,和你有關。這個字,上麵是‘人’,或者‘入’,最底下是個十字,都很常見。唯一獨特的,是中間部分。”
“有點像‘田’的那個字嗎?”
“但肯定,不是‘田’字。”楚懷山聽上去很自信,“古往今來,所有田字,寫法都是,包口的。而這個,下麵是,開放的,而且中間,有兩根豎,更像‘冊’的寫法。”
“那又會是什麼字?或者,根本就不是個字。”
“你有沒有,種過莊稼?”
那蘭覺得荒誕:“我是小鎮姑娘,沒有種過田。”
“但你一定,見過田地,對不對?”
“當然……但我聽你剛才的意思,中間那部分肯定不是‘田’字。”
“聽好了,”楚懷山此刻聽上去像是位大叔,“現在,是‘隻有你’的部分了。你認真回憶,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標誌?可以是幅畫,是座建築,是個雕塑,總之,和中間部分,很相像的,很可能,在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