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山顯然看出了那蘭的心思,微笑道:“我的名字,老氣橫秋,蒙蔽大家了。上回有人找我,見麵說:‘我想見你的楚老師。’”

那蘭也笑:“不好意思,是我的先入為主在作怪,更不好意思,沒有等您招呼,就穿了拖鞋上來。很冒昧……希望我至少穿對了拖鞋。”那蘭注意到,楚懷山腳上的拖鞋,青布麵,上麵是一隻麻雀樣的小鳥。

這是什麼寓意?

她的目光顯然沒有逃脫奇才的審視,楚懷山問:“在猜,為什麼,是隻小鳥?”

那蘭注意到楚懷山說話,句子都很短。她說:“明人麵前不撒謊,我的確是在琢磨這個來著……不知道您這兒有多少雙布鞋,顯然,放在樓梯口的兩雙,是特地為我和巴渝生準備的。因為您知道巴隊長稍後可能也會來拜訪……男式的布鞋麵兒上,山水一色,巴山渝水,大概是暗指巴渝生的名字;女式的鞋麵兒上,是蘭花,我自作多情一下,是呼應我名字中的‘蘭’字吧……”她還有一句話,想說,卻沒說出來。

楚懷山微笑:“巴隊長誇你,極具洞察力,一點不誇張。”

“要我轉達巴隊長是怎麼盛讚您的嗎?”那蘭也微笑,忽然覺得和這位奇才對話,其實很放鬆,一點沒有在某些自命的高人麵前的逼仄感——她研究生讀了快兩年,學術界裏的自命高人俯仰皆是。

楚懷山擺手:“免了,免了。您字也免吧。”

“所以我猜布鞋上的小鳥,也有意味。”那蘭回歸“正題”。

“你的猜測是……”

那蘭猶豫了一下:“沒有什麼頭緒。”

“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楚懷山的聲音微微降溫。

好犀利的一個人!那蘭抬眼正視楚懷山,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來之前,巴隊長解釋過,為什麼你隻能一次接待一個客人。”

楚懷山的臉色是不是更蒼白了?“所以小鳥,和我的病有關?”

“這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鳥,是你的向往。你不愛擁擠嘈雜的地方,獨守小樓,但內心仍向往外麵的世界,不想做籠中鳥,更希望自己能放飛……”

“江大心理係,高材生,不是徒有虛名。”楚懷山又恢複了平靜溫和的麵色,又露出了微笑。

那蘭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出口:“其實,我雖然算不上什麼高明的心理師,但可以幫你。”

楚懷山的身體微微一震,好像不習慣一個熱心的建議:“江京,精神問題方麵,最出色的,遊書亮,給我治療過,有收效,但離根治,很遠。”

那蘭想告訴他,治療“廣場恐懼症”這樣的心理疾病,多高明的醫師並不重要,關鍵是病人的決心和堅持。她還沒來得及再勸,楚懷山忽然說:“茶來了。”

楚懷山手中空空。那蘭一驚,側頭看見不知什麼時候,門口已經站了一位手托茶盤的中年女子。

原來楚懷山並非獨居。

這一家兩口人的出場,原來都是那麼悄無聲息的。

那蘭幾乎就要開口招呼:“伯母好。”因為那女子和油畫上楚懷山的母親有幾分相像,相似的眉眼清秀。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走向自己的這位女子少了一份畫上的嫵媚和舉止間的溫柔,更沒有那份淡淡的憂傷。她的眼中,木然之外,還有一絲冷,一絲敵意。

“謝謝阿姨。”那蘭接過茶盞,莞爾一笑,希望能化解冰雪。

徒勞。那女子的臉上保持僵硬。

那蘭揣測,剛才下樓開門的一定是這位阿姨,她開門後就閃入了廚房燒水泡茶,或許是腳步聲消失的緣由。那蘭瞥一眼阿姨的雙腳。沒有拖鞋,隻有一雙白色的棉襪。

她的拖鞋呢?

楚懷山介紹說:“這是我四姨。我媽媽,去世後,一直是,她在照顧我。”

說到“去世”二字,楚懷山淡淡的語調中是不是有種壓抑的悲戚?會不會是早年喪母,使他失去了安全感,惡化成了恐懼症?他的父親呢?好在他還有個親人相陪。再事後諸葛亮一下,有“廣場恐懼症”的人其實也害怕完全的幽居獨處。他們的症結在於一種極度的缺乏安全感。

我可以幫你。

但誰能來幫我?

那蘭忽然感覺自己和楚懷山其實同病相憐。早些時候在米治文身邊,就是那種受威脅的感覺。回想自己的經曆,父親被害、大學畢業設計采訪重刑犯、卷入“五屍案”、雪山遇險、“血巾斷指案”。對邪惡的感知積累得愈多,會出現兩個極端,或是越來越麻木,或是越來越敏感,不幸的是,我走在後者的路上。

“請問來意?”楚懷山再次打斷那蘭的思緒。

今天是怎麼了?總是出神。

“幫我們解個謎。”那蘭取出了米治文寫天書的那張紙,“一個字謎。”既然巴渝生和他通過話,多少會和他講到今天登門的來意。但那蘭從巴渝生講的故事裏聽出楚懷山對細節的重視,還是準備仔細敘說一遍。

楚懷山蒼白的手接過,聽那蘭講了“血巾斷指案”以及和米治文的“親密接觸”。他攤開紙,盯著那個字,良久無語。

“米治文說,隻有我,可以解開這個謎。”那蘭想冷笑,卻笑不出來,“但你看出來了,我絲毫沒有頭緒。”

“過分的謙虛……”

那蘭輕歎:“好吧,也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首先,這是米治文的一個遊戲。和各種體育遊戲、網絡遊戲一樣,這個遊戲也是由淺入深,讓玩家略嚐甜頭後逐漸上癮,否則,我會早早地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