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想這樣做,和有沒有權利無關。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給我下了診斷,我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是迫害妄想,幸虧你隻是個心理師,不是精神病醫師,否則,處方都要開出來了,嗬……”他微微起身,示意那蘭替他在背後墊上枕頭。

那蘭微微一怔,暗地裏深吸一口氣,還是照做了,輕聲說:“佩服你的想象力。”

“不是想象,是真相!你的目光暴露了你,你的眼睛,在這些管子上逗留了很久,好像第一次來參觀醫院的孩子;同時,你的手在顫抖,好像隨時會伸出來做一些令護士臉紅的舉動……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想做什麼。”

那蘭這才發現,巴渝生給自己的“作業”還遠遠不夠。米治文此刻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精神分裂症患者?高明的演員?業餘心理師?蹩腳福爾摩斯?

她唯一能做的,是保持沉默。

但米治文的談興正濃:“當然,你抑製住了邪念,你還沒傻到那個地步——窗外那位巴隊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所以,你們所謂正常人,和我們這些所謂的精神病人、或者犯人的區別,就在於你們更會算計,更會掩飾,更能夠控製你們的本能衝動……”米治文抬起因布滿血絲而泛紅的雙眼,凝在那蘭臉上。

被異樣目光盯著,正常的反應是臉熱臉紅,而此刻那蘭的臉冰冷蒼白。

外人眼中、記者筆下“大無畏”的那蘭,在溫暖的病房裏、在衰老的病人前,感受著陣陣襲來的恐懼。

沉默。

但沉默遠非化解恐懼的法寶。

“你說,有關於‘血巾斷指案’的事要和我談,我洗耳恭聽。”那蘭從包裏取出圓珠筆和筆記本。

“從你這樣超凡脫俗的女孩子嘴裏說出‘血巾斷指案’這麼土的名字,就好像……俗喻一下吧,就好像鮮花牛糞的糅雜……”

“如果你有更好聽更貼切更簡潔的名字,我還是洗耳恭聽。”好的耐心和容忍度,是心理師的基本素質。

“告訴我,你為什麼做這一行?”

“什麼?”那蘭沒有準備回答米治文任何私人問題。

“你是當年全省高考文科第三名,可以隨意選擇外貿、金融那樣賺錢的專業,你卻選了心理學,為什麼?為什麼側重犯罪心理學,一個吃力不討好的研究方向?嗯,讓我想想,是不是因為高中的時候,你父親突然被害,血案至今未破,對你的打擊,對你的影響,對你家庭的影響……”

“什麼?”這是那蘭心頭最痛最隱秘的一處。

“看來今天是‘世界助聽器日’,一定要我重複嗎?”米治文血紅的雙眼仍盯著那蘭。

那蘭知道,鴻溝已越,反擊勢成必然,她合上筆記本:“倉頡先生,我同意來這兒和你見麵,是因為你要談關於‘血巾斷指案’的線索,如果你不打算進入這個話題,如果你隻是想八卦我的家世……首先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其次,我認為關於我的私事,你已經知道得太多;所以我們隻能改天再談。”如果此刻她拂袖而去,這將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倉頡的見麵。

“那樣,公安會很失望。”

“可是,”那蘭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我已經很失望了。”

那蘭轉身離開。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倪鳳英在哪裏。”直等到那蘭拉開了病房門,米治文才讓步,顯然,他不願失去那蘭這位美麗聊友。

那蘭沒有動,甚至沒有轉身:“好,你說吧,我可以聽得見。”

“你必須過來看,看了後你就知道,這是用言語無法表達的。”米治文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迫切、懇求,仿佛隻是一個誠懇的邀請。那蘭這才注意到,和他外表衰頹不堪產生極大反差的,是他聲線的抑揚頓挫,略帶沙啞。

那蘭走到米治文的床邊,但保持著距離,隨時準備離開。

“你擅長威脅,很果斷。”米治文喃喃說,“很多女孩子缺乏這種果斷,結局都很悲戚。我一直在想,你的這個特點,是不是俘虜秦淮那顆花心的關鍵。”秦淮是位女人緣滿溢的作家,一年多前和那蘭共同卷在一個大案中,產生了微妙情愫。詳情參見《鎖命湖》。

那蘭強忍住再次轉身離開的衝動,冷冷說:“我隻能再等五秒鍾。”

米治文抬手做出投降狀,哆哆嗦嗦地戴上老花鏡,又從床頭櫃上拿起那疊紙,抽出幾張,看了看,搖頭放下。那蘭看見,紙上是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大概是他近日研究的“古文字”。

終於他發現了要找的一張紙,用手指點著上麵的一個字,說:“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