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煥章巡營回到大帳,猛然見老母親怒氣衝衝坐在椅子上,急忙上前施禮說:
“阿媽呀,您不是說得好好的,在我妹妹家多浪些日子嗎?要回來也不吱上一聲,好叫兒派人去接。阿媽,誰得罪你了?有啥大不了的事,回家說還不行嗎?看您氣吼漏鬥的,大老遠找到軍營做啥呢!”
“問得好。沒有誰得罪老娘,要說有,就是你。老娘走安寧,串軍戶,三個月光景,把你舅舅家都浪過了。呃,你嫌老娘回來,你盼我浪得不回來,好由著你娃的性子,把那事盡往絕裏做。”
老太太衝著索煥章沒頭沒腦地一番數落,令索煥章一時霧遮雲罩,不敢斷定老太太所指的事為哪一樁。會不會是娶一朵梅的事?正當他凝神納悶,忽見眼前一道棍影閃來,本能地伸手一擋,才未擊中頭部。原來是老太太的拐棍掄了過來。
索煥章愈加莫名其妙。娶小是老母點過頭的啊,隻是湊巧事出有因,沒讓她老人家趕上趟。為這事發怒到打兒的地步,這不合情理,也不像老母一貫的做法呀!想我索煥章,自打父親索文在甘州蒙冤慘死後,慈母更慈,將近四十年來,輾轉過活,連重話都不曾責備過獨子,更莫說鞭撻杖責。今日是怎麼了?究竟何事惹母親這般震怒,他不能不弄個明白。於是抓住拐杖委屈地說:“阿媽呀!您老到底打兒做啥嗎?”
“做啥!這頭一棍打你憑啥帶頭造反?那是株連九族的死罪呀!你老子不在了,我不教你誰教你?我不打你誰打你?”
“阿媽呀!您是為這個。那不是朝廷爛透了嗎?滿人能坐天下,其他人為啥就不能?”
“你還嘴撐!”老太太氣得白發直抖,又掄過一棍來,並說:“少給我裝聾賣傻。憑啥要殺不信教的?莫承連你舅舅也要殺哩嗎!別看你一時得勢,你就不怕報應嗎?來來來,你先把老娘給殺了。我把你忘本的混賬東西!老娘先完了,看不見你的瞎(壞)下場,圖個清靜。”老母一氣兒罵罷,丟了拐杖,失聲痛哭起來。
索煥章總算弄明白了老母急急趕回的來意和發怒的原委,申辯說:
“阿媽呀,那可是妥大阿訇的主張。”
“妥阿訇叫你吃屎,你也吃哩嗎?阿訇他是聖人嗎?他說的對不對?你咋就不用腦子好好想一想?你是吃奶的娃嗎?不明事理的混賬東西!枉在人世混了四十年,還講究讀過書,是個啥中軍參將哩,你連我這個瞎眼老婆子都不如!穆聖說過‘認教不認理’的話嗎?不管哪個族,不管哪個教,不管哪個人,大家好好道道過日月不行嗎?啊!為啥要你殺他、他殺你的?這回是你們張名掛榜挑的頭,冤冤相報,後患無窮!你也有兒女,將後有孫孫,將來有你娃後悔的。”
“阿媽您別生氣,氣大傷身哩。天已戳塌了,禍已闖下了,說啥也遲了。兒有啥辦法!”
“‘有啥辦法?’你,你不會把那妥阿訇給綁了,往朝廷一送,保管沒事。罪孽也就不用再造了。”
“啊?噢——對,對對,對。阿媽您先回家,兒就想辦法。”索煥章一番好言相勸,老母不吭氣了。他終於把老母和顏悅色地請回了家。
索煥章在一片攻城的廝殺聲中,滿腹心事地回到軍營,時而品茗沉思,時而踱著碎步,時而扳指點評。他要將三年來的思路來一次嚴肅而仔細的清理整頓,以總結得失,審時度勢。
首先,審查他收留並供養妥明之舉,眼前看來,利弊參半。是他供養錯了嗎?沒錯。為何沒錯呢?他是這樣回答自己的心腹部下:如果不供養妥明,天山南北東西的教民對他索煥章不甚了了,他僅僅是個參將而已,仰慕者有幾?自然不會有奪取漢城乃至圍攻滿城之舉。這種膽大妄為之舉,要在從前,他想也不敢想,隻能做一名僅有幾個心腹親兵的參將,受不盡那滿人官員的窩囊氣。而今不同了,他索煥章聲名赫赫,是西域軍界政界屈指可數的名人要人,尤其在廣大教民心目中,他的威望正如日中天。他雖供養了妥明,但也無形中沾了妥阿訇講經布道的光。
當然,妥明借他提供的方便而優越的條件,通過講經布道,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滿拉,已逐漸形成了一種有廣泛教民基礎的有眾多滿拉為骨幹的勢力,而這種勢力潛在的能量非比尋常,並日益顯示出來。和烏魯木齊同一天起事的非凡舉動已足以證明它的存在不可小視。
妥明巧借奪取迪化的機遇和空隙,順理成章地擺脫了他索煥章的體麵監控,威風而體麵地住進了提督府。由此,提督府變成了以妥明為核心的民軍元帥府,實際上成了妥府。
妥明從此名正言順地擁有了死心踏地保衛他的近衛軍。他已高高在上地坐在虎皮帥座上發號施令了,跟滿城都統(從一品高官)平起平坐了,而且每日做著進而登上清真王寶座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