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梁將士的歡呼聲裏,戰爭結束了。
畫純轉過身去,抹掉了腮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而後如同換了個人似的,稚嫩的臉龐上隻有肅穆和皇家莊嚴。
父皇說過,我是整個金川最驕傲的小公主,任何人都可以沮喪頹敗,但我決不可以。可父皇已經不在了。從此隻有哥哥與我相依為命。再沒有人喊她“嬌俏小金枝”,也沒有人在獵場圍獵時將她放在身前教導她騎馬射箭,再不會有人可以讓她在冬日陽光下倚靠著曬得暖洋洋的身子不住地呼喚“好父皇”。
別的孩子喪父失母後,都要呼天搶地、眼淚滂沱,可她不能。在她的世界裏,父皇是天,能撐起她的幸福與快樂。如今,天塌了,她卻不能留哥哥一人單獨支撐局麵。
畫純思來想去都無頭緒,隻好喚來蔭濃更了衣去兄長那商量辦法。
天祈殿裏,一片白森森。靈堂早已布置妥當,此時店中並無旁人,隻有太子水靖崇人在幾步之內兜兜轉轉,片刻也停不下來,看來是思慮極深、苦惱非常。
畫純輕喚了聲:“哥!”靖崇聞聲轉了頭去,望著妹妹,眼裏情緒複雜,疲憊、悲傷、憤恨交織,畫純不知他為何如此模樣,照著思量好的問道:“父皇的葬禮定在何時?”國葬非同小可,不是一兩日便可準備齊全的。早知道日子,也好布置周全些。
“純兒,這國葬怕是近期內都不能了卻。”靖崇幽幽地開口。這幾日思量再三,還是不得不告知畫純。
這話叫畫純小小地感到訝異。“這是為何?”難不成有什麼變數?
“東梁不肯退兵,若一直僵持下去,葬禮怕是辦不成了。”靖崇頓了頓,重又開口,“他們倒是肯議和,可也開出了條件。要我們金川歲歲年年進貢珍寶美人,還要……”
這回畫純要急了,脫口而出“還有什麼?哥您快說呀。”
“說是帶上一位皇家貴人上聖京領略一番東梁的人文山水……”靖崇緩緩說著,卻不敢直視畫純的眼。這番說辭隻是冠冕堂皇的場麵話,話中話就是:你金川必須奉上一名質子,我們東梁才能退兵,否則你們連葬禮也別想辦了。
畫純雖年紀小,可許多事情也還是明白的。整個金川真正的皇室隻有他們兄妹二人,異姓王家的質子郡主倒是多的很,可東梁那邊必定不會稀罕。她深知自己年紀幼小,於江山社稷幫不上什麼直接的忙,隻有正值壯年的哥哥才能救金川於水火。小小的畫純捏緊了拳頭,拚命鼓起勇氣,告訴自己:父皇可以為金川死,我為子民為父兄做一點點犧牲哪算什麼。
畫純理好心緒,直視兄長,開口道:“我……”
幾乎在同時,靖崇也開口,隻不過將“我”字換成了“你”。
靖崇見妹妹開了口,便示意讓她先說。
“哥,純兒自薦去東梁。純兒年紀小,金川的大小事宜全都無能為力,哥哥年富力強正可挽救金川。純兒去東梁正可為哥哥爭取時間複我失土。”
才不過十二歲的小妹妹竟能講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做哥哥的不是不感動的。雖然這樣的結果正是如他期望,可麵對心疼的妹妹要遠離故土,寄人籬下的事實,落寞感還是浮上了心頭。
“純兒放心,有朝一日,為兄必會率上精兵強將直搗聖京迎我們的女英雄凱旋而歸。”靖崇說著說著就拿手撫上畫純的額際,愛憐地捋順她的一頭烏黑,心裏在憂慮純兒的將來的客居聖京的日子。
接下來的日子裏,麵對獨身入虎穴的未來,畫純心中不由酸楚與不舍,免不了近乎瘋狂地遊蕩在曾到過的每個角落,好讓每一處景致,每一個熟悉的和相識的人刻在幼嫩的腦中。因為此去遠隔千裏,不知何時是歸年。
此時,夕陽已近西山。畫純立在皇城最東邊的煙朦山,倚靠著陪伴她度過童年的老鬆樹。老樹已經很老了,比宮裏任何人年歲都大。它是父皇領著數萬兵馬來到金川後,修造皇宮時,命人移植而來的。在父皇忙於社稷國綱,哥哥勤於習文練武時,便不會有人領著她、背著她四處玩耍。小小的畫純隻得命蔭濃率領一眾小宮女來這邊消乏解悶。轉眼之間,這麼多年,長到豆蔻年華的我卻要與之揮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