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習到一個詞:“釘子精神”,說是雷鋒有兩股勁,一股是鑽勁,另一股是擠勁,就是擠出時間來鑽研。我覺得範小青這樣的狀態,有點“釘子精神”的意思。
近兩三年範小青的寫作沒有以前生猛了,原因是長期伏案,頸椎出了問題。是頭頸骨裏不舒服,然後又牽到肩胛裏了。好一陣子,每天上午,範小青走在去醫院的路上,望著行人一條條左旋右轉機靈活絡的頭頸,再想想自己,好端端的一條頭頸,就這樣活活地糟蹋了。範小青想,真的要歇息歇息了,這樣等於在預支生命啊。
但沒過多久,頭頸骨裏一鬆,範小青又投身於創作中去了。
我說,如果說組織上決定了,要你寫半天歇兩天,你怎麼辦?
範小青說,我就和組織上商量,不如寫兩天歇半天吧。
我想哪怕這個作品不能出版,或者出版了稿費分文全無,範小青也不會把筆擱下的,因為寫作已成為一種生命的狀態,寫了也就頸椎不舒服,不寫卻是骨子裏難受。
我曾想與她開個玩笑,把我的“做得動做做,做不動歇歇”齋名送給她,但是我想她肯定是不會接受的,她自己如果有一個齋名,那肯定是“做得動要做,做不動也要做”。
二
範小青的筆下,總是浮著平和的微笑,而這平和的微笑背後,卻有著一種“眾生之悲”。這樣的“眾生之悲”,出自於範小青內心深處的平民意識。我理解平民意識這個詞的意思是理解和寬容,是對普通人在庸庸碌碌的日常生活中閃現的稍縱即逝的人格光芒的體驗,而以平民意識來說明範小青的為人為文,是比較貼切的。
範小青的父親是吳縣的離休老幹部,範老有兩大愛好,誇獎自己的兒女和下圍棋。他說我的兒子怎麼怎麼好,我的女兒怎麼怎麼好,潛台詞有點兒“問泉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的味道。範老自己下海辦了公司,掙了錢就搞起一個棋室來,讓大家紋枰對坐,紙上談兵,再就是舉行圍棋比賽。5月1日搞了一次吳縣十強賽,卻不知吳縣兵強馬壯,他還沒怎麼費上氣力,就被人家擠出十強以外了。6月1日,範老就組織吳縣機關幹部(含離退休)圍棋賽,結果也在前幾回合落敗了。到了7月1日,範老再次組織慶祝“七一”吳縣處級以上幹部圍棋賽,卻還是沒有拿到理想的名次。
範老說,我也沒有太高的要求,進入前五名,不過分吧。
範小青說,我要會下棋就好了,古有花木蘭替父去從軍,今有範小青去拿前五名。
範老說,你有這份心就行了,我不會怪你的,我要自己去爭取的。
範小青說,父親啊,你是彈盡糧絕了,不過連著使出這麼多的招來,也不容易了。
範老說,你太小看你父親了吧。
範老一轉身,組織了一次吳縣處級以上離退休老幹部圍棋賽。這一次比賽,我和文聯的小薛都被作為嘉賓邀請參加了,我們輪不上處級,也還沒有離退休,但吳縣會下圍棋又是離退休又是處級以上的,實在湊不出更多了。小薛說,我們去不去?我說,去吧,我們是“沒錢的捧個人場”,給老幹部送送分,作為一次慰問老幹部的活動。
結果範老得了第六名。
範小青特地去商場,替範老買回一件羊絨大衣。
範老說,你買衣服給我幹什麼呀?
範小青說,第六名也是最靠近第五名的名次了,我是鼓勵你再接再厲。
範老說,不好弄了,不太好弄了。
範小青說,別急別急,我這兒還有一招,不如再搞一次吳縣處級以上離退休糖尿病老幹部圍棋賽。
範小青的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諷刺挖苦的味道,卻是包含著對範老的欣賞和理會,她不是留意範老得了什麼名次,而是在乎範老這樣的狀態,在她內心深處,感覺著範老的光輝並為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幸福快樂。
三
蘇州人的一句口頭禪是“說書”。說書的意思就是評彈;說大書呢,是評話。這門藝術“說學逗唱”一應俱全,一個或兩三個演員,反串不同的角色,精巧細致地去表現和反映生活。小姐下一層樓梯,要說上一回書,幾十層樓梯便有了幾十回書了。那是用“放大鏡”和“顯微鏡”在對著生活呢。可它又區別於幾十集的港台連續劇,連續劇的懸念有時顯得生硬而公式化了。說書則非常地自然而然,順流而下,聽著是享受,完了也不很牽掛,悠然自得,非常愜意。我在閱讀範小青的中、短篇小說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種感覺來,範小青的作品和評彈真是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