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去拜訪時他們倚在籬笆上,並且嘲笑她的破車,不過他們的黑眼睛是憂傷的,因為他們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她說要向他們買些玉米種,他們說可以,接著就談起農場的問題來。他們有12隻雞、2頭母牛、5頭豬和從前線帶回來的騾子。有一頭豬之前病死了,他們正擔心其他豬也會死的。聽見他們如此嚴肅地談豬,思嘉不由得冷笑了,這兩位以前是花花公子,對待生活都是揮霍的!

在米莫薩,人們都很歡迎她,並且堅持免費要送給她玉米種。她把一張聯邦鈔票放在桌上,但他們無論無何也不接受,這就能夠看出方丹這家人的火爆脾氣。思嘉隻好收下玉米,然後偷偷將一張1美元的票子塞到薩莉手裏。

8個月前思嘉回到塔拉時薩莉來歡迎過她,可現在她已不再像從前了。那時她盡管麵黃肌瘦,但顯得很堅強。可現在那輕鬆活潑的神氣消失,好像是聯盟軍投降的消息把她的整個希望都弄沒了樣。

“思嘉,”她對她輕聲說,“你說那一切會起到作用嗎?當初為什麼要打這場仗呢?”

“啊,我那可憐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打,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思嘉說,“而且戰爭是男人的事,與女人沒關係。目前我關心的是一個好收成。拿這1美元給小喬買衣服。他需要這些錢。你們回家種你們的玉米,盡管亞曆克斯和托米都很隨意。”兩個小夥子扶她上了車。他們盡管衣衫不整的,但是很有禮貌,顯出了方丹家特有的那種隨意歡樂的態度。不過,思嘉看見了他們那貧困的光景,心情悲涼。她對於貧困的日子實在是太害怕了。如果能看到人民生活好了,用不著為下一頓飯操心,那將是多麼愜意的事啊!

凱德·卡爾弗特家是一幢很古老破舊的房子,思嘉以前曾常去跳舞。當思嘉走上台階時,她發現凱德的臉色很嚇人。他很瘦,咳嗽不停,躺在一把安樂椅裏曬太陽,膝上蓋著一條圍巾,然而他一見思嘉臉色就變好了。他用力站起來迎接她,說隻是受了點風寒,覺得胸中發悶。原來是在雨地裏睡得時間長了,才得了這個病,不過很快就會恢複,那時他就能活動了。

凱瑟琳·卡爾弗特聽見說話聲,走出門來,一下看見思嘉那雙綠眼睛便都知道了,同時思嘉也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絕望。他們家亂七八糟,長滿了野草,鬆子已開始長出嫩苗,房屋已十分破敗。凱瑟琳本人也很消瘦,緊張。

他們家的所有人以及那位北方佬監工希爾頓,都住在這幢寂靜而又古怪的舊房子裏。思嘉很討厭他們家的監工喬納斯·威爾克森,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因為他上前來跟她打招呼時,沒有一點禮貌。從前他也有那種卑躬屈膝又衝動的兩麵態度,但從在戰爭中卡爾弗特先生和雷福德犧牲以後,他就完全變了。小卡爾弗特太太對他們沒有一點辦法。

“希爾頓先生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度過了艱苦的日子,”卡爾弗特太太很感動,一麵對她繼女兒瞟了一眼。“我想你已經知道了,謝爾曼他兩次救出了我們的房子。如果沒有他,我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一個錢也沒有,凱德還這樣”此時凱德一下子臉漲紅了,凱瑟琳也沒有再說話了。思嘉知道,自己要靠這個北方佬監工,很生氣,可又無能為力。卡爾弗特太太急得要哭了,她不知怎的又說了錯話。她總是做錯事。她始終不知道哪些話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可是不管她幹了什麼,他們都對她很客氣。她心裏想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孩子回北方去,永遠離開南方。

思嘉也不想到塔爾頓家去了。既然人和房子都不在了,一家人擠在監工的小屋裏,她也就沒有興趣了。但蘇倫和卡瑟琳還有媚蘭認為如果不去拜訪一下,表示歡迎則是不盡人意的。於是,在一個星期天她們一同都去了。

這一家真的很不幸。

經過住宅的廢墟時,她們看見比阿特裏斯·塔爾頓穿著破舊的騎馬服,手中拿著一條馬鞭,坐在牧場的籬笆頂上,一雙憂鬱的眼睛顯得很無助。他旁邊蹲著一個小個子黑人,他本來是替她馴馬的,現在跟他的女主人一樣很鬱悶。圍場裏以前有許多的馬駒,可如今都不存在了,隻有塔爾頓先生在停戰後騎回家來的那匹騾子了。

“我的那些寶貝兒全沒了,現在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塔爾頓太太說。不認識的人聽了這話,還覺得她是在說她死去的四個兒子,可是認識的人都知道,她說的是她的馬。“我那些漂亮的馬都沒有了。如果還有乃利就好了!”

“可是僅僅隻剩下一頭該死的騾子了。”她強調說。她瞧了一眼那隻騾子無奈的說:“想起我之前那些寶貝,看看眼前的它,真是太不幸了!騾子是一種雜交的變態產物,本來是不該飼養。”吉姆·塔爾頓蓄了滿臉胡須,和以前相比差遠了,他走出監工房歡迎這幾位姑娘,並且吻了吻她們。他那四個穿著破舊衣裳的紅頭發女兒也出來了,她們差點兒被那十幾隻黑色和褐色的獵狗絆倒了。他們一家裝作歡樂的神情,這使思嘉覺得非常難受。

塔爾頓家的人堅持挽留幾位姑娘吃午飯,說最近很少有人來,並且想知道外麵的各種消息。她一刻也不想呆了,她感到十分壓抑,可是其餘的人卻希望多呆一會兒,結果他們都留下來了。在塔爾頓家,雖然吃得很簡陋,隻有醃豬肉和幹豆,這些卻是用來專門招待客人的。

飯菜雖然簡陋,不過大家都很開心。談論補衣服的竅門時,塔爾頓的姑娘們更是說得沒完沒了,好像這是個很有趣的笑話。媚蘭中途接上去,一點一滴地描述著塔拉農場經曆的艱苦歲月,不過說得輕鬆而有風趣,真叫人出人意料,更是叫思嘉驚歎不已。思嘉一句話也沒說。屋子裏沒有那四個塔爾頓小夥子在走動,顯得冷冷清清。而且,如果她都覺得冷清,那麼塔爾頓家這些全力殷勤地照顧鄰居的人,肯定會有想法的。

在飯桌上卡琳很少說話。一吃完她就去塔爾頓太太身旁,嘀咕什麼。塔爾頓太太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卡琳纖細的腰身,站起身來。她們一走,思嘉便跟著離開。她們沿著花園的便道走去,思嘉分明看見她們朝墳地那邊走。可現在她又不能回屋去,那樣顯得很沒禮貌。不過誰都知道塔爾頓太太正在裝堅強,卡琳為什麼偏要把她拉出來,一起看小夥子們的墳墓呢?

有兩塊新的石碑立在墓框裏,它們還很新,也很幹淨。

“這是上個星期才立起來。”塔爾頓太太驕傲地說。

“是塔爾頓先生到梅肯用車接回來的。”墓碑!肯定是個大數目!突然思嘉為那幾位塔爾頓小夥子感到很心酸了。連吃飯都沒錢卻還能花這麼多錢來立墓碑,無論他是什麼人,都不值得同情。而且每塊墓碑上都刻了很多的字。字刻得愈多就愈費錢。看來這家人病得不輕!何況把三個小夥子的遺體拉回家,必定數目增多。至於博伊德,他還是沒有休息。

在布倫特和斯圖爾特的墳塋中刻有一塊石碑:“活著時他們是最可愛的人,而且至死都在一起。”另一塊石碑上刻著博伊德和湯姆的名,還有幾行拉丁文,但是思嘉不認識,因為她在費耶特維爾女子學校念書時想方設法躲過拉丁文課。

難道所有的錢都浪費了!可不,他們全是笨蛋!她相當生氣,好像是她自己的錢被浪費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