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我們找不到您的那隻白貓,就送您一隻小的白貓吧,”佃戶說。“我表姐家的,剛出生半年,很聽話的。”
老太太哭笑不得,接過了,謝謝他,讓黃媽找了幾件舊衣服給他帶回去,說是給孩子們換換身。佃戶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能到哪裏去了呢?”老太太還惦記著白貓。
“說不定被誰家的公貓拐跑了也說不定,”雲生說。“那可是一隻母貓。母的什麼事幹不出來。”
紫英說:“太太這麼難過你還說笑話!”
雲生不說話了,斜著眼看少奶奶,發現她也在瞪著自己,便扯個幌子先出去了。
晚飯桌上誰都不說話,閉口不提一個貓字,倒是佃戶送來的小白貓不識好歹,圍著桌腿喵喵地叫。別人不敢去惹它,又不知該怎麼辦。老太太把大白貓專用的貓碗拿過來,夾了一些魚肉給它,它不吃,還是叫。
“想娘了,”老太太摸著小貓的腦袋,對雲生說,“明天你把它送回去吧,叫得我心裏慌慌的。”然後就放下碗筷,說吃好了,抱著小貓回自己的房間了。
這頓飯吃得黃媽一身冷汗。老太太離了飯桌一會兒,她也放下了筷子,讓少奶奶慢吃,她吃好了。然後對紫英說:“吃完了你收拾一下,我去看黃豆泡好了沒有,一會兒該磨豆漿了。”
黃媽出門擦了一把汗,這輩子從來沒在飯桌上這麼害怕過。她一路在心裏罵著,傷天害理啊,喪盡天良啊,哪輩子造了這個孽啊。黃媽沒有直接回廚房,而是在院子裏慢慢地走,像往常飯後都要散散步一樣,她慢慢地走。兜了好幾個圈子終於來到了那個石桌前,還好,那塊石頭還堵著洞口。她裝作走累了,掐著腰坐到石凳上,向四周看了看,低頭去整理綁腿,她透過更小的洞口看到了一條模糊不清的尾巴,一顆心稍稍落了地。
夜晚來臨,林家今晚睡得似乎比平常還要早。都睡吧,黃媽咕噥著,在廚房裏吱吱喲喲地轉動小磨盤,一手不時地往磨眼裏添黃豆。白裏泛黃的豆漿從磨槽裏流下來,流進腳前的木桶裏。她緩慢地轉著小磨,油燈忽閃忽閃的,不知道哪裏來的風。沒有什麼門把風一絲不剩地關在外麵。黃豆越來越少,終於磨完了。她把豆漿蓋好,用清水洗淨了小石磨,把它搬到了該去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幹完了,黃媽疲憊地坐下來,用草紙卷了一隻煙點上,抽第一口就被嗆得咳嗽不止。
鵝橋午夜的第一聲雞叫響起來了,緊跟著錯落有致的啼鳴從四處升起。黃媽掐滅煙卷,從木柴堆裏拿出了一大張草紙,提著灶前的碳火鏟,吹滅油燈出了門。
夜漆黑,雞叫聲好像離林家的院子很遠,一聲聲像夢幻一般漸漸稀落下去。院子裏還是往常的沉寂,到處是憧憧黑影,看不清十步以外的東西。黃媽把腳步放輕,抄近路來到石桌邊。盡管什麼也看不清,在搬開石頭之前她還是四處看了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還在,她迅速地用草紙把它嚴嚴實實地包上,抱在懷裏,拎著火鏟向後花園急匆匆走去。
沒有一點動靜,黃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宜園西北角有一片閑置了多年的荒地,她在那裏靠牆的最隱秘的地方挖了一個坑,把草紙包埋了進去。荒地裏雨水還沒有吸收完全,糊弄了她兩腳泥。出了那片荒地,她沒有忘記用火鏟把鞋子上的泥巴抹掉。整個過程她都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像一麵大鼓在狂敲不止。
出了後花園黃媽放鬆下來,全身的骨頭仿佛散了架,走路都慢了下來。走到紫藤廊那兒,突然聽到有人叫她“黃媽”,這一聲嚇得她幾乎魂飛魄散。定定神才聽出是太太的聲音。
“黃媽,你還沒睡?”太太說,從另一邊的小路上過來。
“我睡不著,到處走走。”黃媽努力鎮定自己。“太太小心著涼,夜深了。”
“我也睡不著,”太太說。“黃媽真是感激你了,為林家操心了一輩子了。”
“太太說的哪裏話,打小跟著太太,林家就是我自己的家。我習慣了,睡前要把院子查看一遍才能放心。”
“黃媽辛苦了,早點睡吧。我也回去了,霜重。”
黃媽看到太太披著一件晃晃蕩蕩的外套轉身走了,像一個紙剪的影子。
3
少奶奶本來沒打算出門到鎮上的,可是半中午的時候老蝦跑來,向她說了幾句話,她突然決定馬上乘坐老蝦的小船去海陵。當時紫英正在少奶奶房中,按照少奶奶的吩咐,她炒了一盤子葵花子端過去。少奶奶愛吃紫英清炒的葵花子,稍稍灑上一點鹽水和辣椒水,她喜歡這個獨特的口味。紫英把葵花子端過去時,老蝦正等著少奶奶動身。見到紫英少奶奶很高興,說來的正好,正想把小少爺送過去讓黃媽看著,她要去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