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進了倉,秋雨就一個勁下了,固城湖的路除了巷子裏鋪著青石板,全都是土路。雨下濫了,你穿著布鞋出去,泥巴就像狗屎一樣粘著鞋幫鞋底,你回到家娘的數落就會比狗屎還粘還臭。全村就李大衛有一雙膠鞋,亮得像國民黨軍官穿的靴子,可是李大衛的膠鞋也沒能穿幾天,有一回他把膠鞋洗淨了晾在窗台上,他出去兜了一會兒膠鞋就長了腳沒了蹤影。我們要出家門,就踩高蹺,我們村裏每家每戶的門角落裏都靠著一對、二對高蹺,你別以為那是用來表演節目的,它就是我們雨天的鞋。雨天固城湖村巷裏的老老小小都會突然高出一截,兩個爺們在泥路上相遇嘴上招呼著,腳一用勁,高蹺就生了根紮在泥地裏,他們吸根煙,罵幾聲狗日的天,然後腳一拐,繼續走各自的路,這讓當年下放的知青們看得目瞪口呆,後來他們自己也學會了,高蹺也成了他們雨天長長的腿。但雨天畢竟是雨天,大人一般都不出門,他們喜歡睡在被窩裏聽屋頂上的雨聲,聊地裏的收成,聊年底的分紅,這樣的時候你要是他們的兒子,你就別想溜出門去,他們的聽眾本來就少,絕不允許你中途退場。你就乖乖地躺在床上聽他們的話癆,聽著聽著你覺得耳朵就要長出繭了你又睡著了。
這樣的雨天我習慣了睡覺。白瓷喜歡在雨天燒一鍋熱水洗澡。我不知道白瓷為什麼熱愛洗澡,我娘說城裏人不曉得珍惜柴草,就是掉在茅坑裏也用不著洗這樣勤。白瓷洗她的澡,我繼續睡我的覺。等我一覺醒來去撒尿,白瓷又上床睡著了。白瓷也貪床呢,屋角澡盆裏的水都沒去倒。我想喊醒白瓷,白瓷睡覺也像我們一樣不老實,大半個身子都在被子外麵。我沒有喊,我想輕輕幫她蓋上被子算了,可是我愣住了。白瓷穿著襯衣睡著的,白瓷那裏的鈕扣散了,露出了跟我娘一樣又肥又白的奶子,一條紅蚯蚓趴在上麵探出頭來朝我看哩。我心裏著急,雨天一到,土裏的蚯蚓就想出來閑逛,可這條紅蚯蚓竟然溜達到了白瓷的奶子上。我伸出手指想撿出它,它頭一縮就朝後撤,我的目光追著它就看到了白瓷紅紅的奶豆豆。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唾沫,我想到了我娘又黑又大桑椹一樣的奶豆豆,在相當長的一個階段娘給我妹妹喂奶我就不肯走,我在等我娘喂完了把剩下的喂我幾口。我是村子裏最倒黴的孩子之一,我一到五歲我妹妹就搶去了我娘的奶豆豆,誰讓我不是我娘最小的孩子。我們村裏的孩子吃奶大都要吃到七八歲,沒啥給孩子吃,娘的奶隻要還有咋能不喂孩子,何況它又不花錢。新民每次跟我們玩累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掀開娘的衣襟吸幾口奶解渴。白瓷的奶豆豆不像我娘,白瓷的奶豆豆像一顆剛剝出莢的新鮮赤豆,紅蚯蚓以為白瓷的奶豆豆是棵樹哩,它伸出粉紅的尖腦袋觸一觸奶豆豆想攀上去,我看見白瓷的身子就閃電般一顫,像是一顆石子扔進了水麵,小小的一點兒漫出了千層的漪漣。我怕白瓷給它鬧醒,可白瓷閉著眼晴,洗過澡後紅撲撲的臉上沒一絲動靜,喉嚨裏還有隱隱的呼嚕,這個白瓷,她還笑話我打呼嚕呢。紅蚯蚓又是伸出嬰兒小指頭般的尖腦袋一觸,白瓷的身子又是一顫。我想它是不想讓白瓷睡了,我索性搖搖白瓷的肩膀,姐,醒一醒,蚯蚓爬到你身子上了,白瓷一下子醒了,白瓷慌得一下子坐起來,慌得連脖子都漲紅了。白瓷逃到床下,我從被窩裏撿出四五條紅蚯蚓,它們真是不管生死,難道就不怕被我們壓成肉泥?
回到床上,我再也睡不著,我想白瓷知道不知道我看見了她的奶豆豆呢?白瓷知道不知道我差一點饞得要吸幾口她的奶豆豆呢?我想起生產隊開會的時候,幾個男勞力經常把我圍住,手裏拿著幾顆糖或者炒香的豆子,說,文學,來,告訴我們白瓷的奶豆豆是紅的還是黑的,告訴我們白瓷的奶子是像梨還是像桃,這吃食就全歸你。我饞,但我從不出賣白瓷。我說,你娘的奶豆豆是咋樣就是咋樣,你娘的奶子像咋就像咋,你難道沒吃過你娘的奶?他們咋呼著要揍我,我早一溜煙跑沒了影。
我在心裏對白瓷說,姐,我知道了我也不會跟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