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個傻子一樣地轉過身去,看見她站在拐角處的陰涼裏,滿臉堆笑。她說:我就知道你得來找我。喂,你近來好嗎?我說:我很好。可是你為什麼那麼瘦?要不要我每天早上帶個餿頭給你?
她說:去你的吧!你那麼希望人人胖得像豬嗎?我想我絕對不希望任何一個人胖得像豬,但是她可以胖一點吧?不對!她還是這個樣子好。雖然瘦,但是我想她瘦得很妙。
於是我又和她並肩地走。我問:你上哪裏去?我回家,你不知道我家搬了嗎?你上哪兒去?我?我上街去買東西。你朝哪兒走?我上十路汽車站。
對對,我要買盒銀翹解毒丸。你知道鬆鶴年堂嗎?我像個傻子一樣地轉過身去,看見她站在拐角處的陰涼裏,滿臉堆笑,就在雙支郵局旁邊。咱們順路呢!
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胡扯著一些過去的事情。我們又想起了那個舊書店,約好以後去逛逛。又談起看過的書,好像每一本都妙不可言。我忽然提到:當然了,最好的書是……最好的書是……
涅……!!!我突然在她的眼神裏看出了製止的神色,就把話吞了下去,噎了個半死。不能再提起那本書了。我再也不是涅朵奇卡,她也不是卡加郡主了。那是孩子時候的事情。
忽然她停下來,對我說:陳輝,這不是鬆鶴年堂嗎?我抬頭一看,說:呀,我還得到街上去買點東西呢,回來再買藥吧。
我送她到街口,然後就說:好,你去上車吧。可是她朝我狡猾地一笑,揚揚手,走開了。我徑直往家走,什麼藥也沒有買。
可是我感到失望,感到我們好像疏遠了。我們現在不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了,也不是彼加和巴甫立克了。老王,你擠眉弄眼地幹什麼!我們現在想要親近,但是不由自主地親近不起來。很多話不能說,很多話不敢說。我再不能對她說:妖妖,你最好變成男的。她也不敢說:我家沒有男孩子,我要跟我爸爸說,收你當我弟弟。這些話想起來都不好意思,好像小時候說的蠢話一樣,甚至都怕想起來。可是想起那時候我們那麼親密,又很難舍。我甚至有一個很沒有男子氣概的念頭。對了,妖妖說得真不錯,還不如我們永遠不長大呢。
可是第二天,妖妖下了課之後,又在那條街的拐角那兒等我,我也照舊尾隨她而去。她笑著問我:你上哪兒呀?我又編了個借口—我上商場買東西,順便上舊書店看看。你不想上舊書店看看嗎?
她二話沒說,跟我一起鑽進了舊書店。
哎,舊書店呀舊書店,我站在你的書架前,真好比馬克!吐溫站在了沒有汽船的碼頭上!往日那些無窮無盡的好書哪兒去了呢?書架上淨是些《南方來信》和《豔陽天》之類的書。嗬……欠!!我想,我們在舊書店裏如魚得水的時候,正是這些寶貝在新書店裏撐場麵的時候。現在這一流的書也退了下來,到舊書店裏來爭一席位置,可見……
純粹是為了懷舊,我們選了兩本書:《鐵流》和《毀滅》。我想起了童年時候的積習,順手把兜裏僅有的兩毛錢掏給她。可是她一下就皺起眉頭來,把我的手推開。後來大概是想起來這是童年時的習慣,朝我笑了笑,自己去交錢了。
出了書店,我們一起在街上走。她上車站,我去送她。奇怪的是我今天沒有編個口實。她忽然對我說:陳輝,記得我們一起買了多少書嗎?二百五十八本!現在都存在我那兒呢。我算了算總價錢,一百二十一塊七毛五。我們整整攢了一年半!不吃零食,遊泳走著去,那是多大的毅力呀!對了對了,我應該把那些書給你拿來,你整整兩年沒看到那些書了。
我說:不用,都放在你那兒吧廣為什麼呢?你知道嗎?到我手裏幾天就得丟光!這個來借一本,那個來借一本,誰也不還。
那一天我們就沒再說別的。我一直送她上汽車,她在汽車上還朝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