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楚瑜慘淡地勾起唇邊的一絲嘲諷的笑,道:“你等不到他的。”楚瑜用自己的額頭抵上我的額頭,“佑熙,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懂他麼?”
我的肩膀在他強力的桎梏下,微微地發著抖。
“身為主將,戰事不了,臨陣脫逃,該當死罪……佑熙,霍驍他頂著霍家的祖訓家規長到今日,他是寧死也做不出這種事的,倘若他敢私回殷都,就是棄家國於不顧。”楚瑜又冷又苦地笑著,“佑熙,你不是和霍驍一同長大的麼,你一定明白,國與家,在他心裏,比他自己還重要,有一天,他連這兩樣的都不要了,他就不是霍驍了。”楚瑜的氣息流淌在自己的鼻尖,“你說過,這樣的霍驍,你會瞧不起的。”
楚瑜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鋒利的匕首,在分分寸寸地淩遲著血肉。
我覺得渾身都在劇痛,好像有一根針管刺入了我的頭頂,旋轉地進入身體,抽走血液,抽走骨髓,抽走靈魂……
記憶力闕如的一塊在不斷流瀉,一個年幼的孩子,用年幼的聲音,以及與他的年紀並不相符的堅定,對我說:文死諫,武死戰,佑熙,他日,我定當如此。
再然後,就是自己笑彎了腰的樣子,接著就氣息不穩地笑問:小鬼頭,不知羞,你知道什麼是死麼?
那個孩子用比剛才更堅定的聲音回答:死,就是見不到佑熙了。
我的腦海裏滿是那一瞬間的定格,可是漸漸冰冷的軀體,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混沌起來。
“佑熙,看清楚,眼下,站在這裏的人,是我。”暗啞的聲線像是落灰的低音琴弦,斷斷續續地說道:“不要為難他,也不要為難自己。”
周遭的一切都那麼安靜,我隻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緩慢沉重地躍動,每一下都要抽走自己所剩無幾的力氣,有那麼一刻,我真的覺得它已經疲憊地再也跳不動了,所以,等到下一次跳動仍依舊持續時,我的周身都要那麼翻天覆地的疼上一場。
又來了,那個心結,那個夢魘,那個橫在我和霍驍之間的夜,又來了。家國,或者,我。因為選擇了霍驍這樣的男人,所以自己必須要被作這樣的比較,沒有並存,唯有其一。
“跟我走罷。”楚瑜再一次告訴我,“他不會來的。”
“可你,為什麼要來?”我抬起眼睛,看向楚瑜,慘然地笑道:“你都知道了,我在等霍驍啊。”
楚瑜用略帶邪氣的眉眼鋪展出一份純粹的淺淺笑意,他捧住我的臉頰,久久地,才說道:“我……對你……你不是早就知道的麼。”
這一刻,我才注意到,他明顯瘦削下來的臉龐,明顯疲憊消沉的模樣,自從宮亂之後,他的生活,他的音信,我一點都不知道。或許,我並不介懷的那件陳年舊事,在日日夜夜的折磨著眼前的這個人,或許,連我的並不介懷,也都在傷害著他。
看著眼前的他,我差點都要忘了,最初相遇的那個少年是多麼明豔的一個人,他的笑容可以如同仲夏的日光一般炙熱灼人,哪怕摻雜著轉瞬即逝的陰霾,但都無損他那與生俱來的強烈的不滅的氣息。可後來,他一天比一天不快樂,我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可我有什麼好?”我苦澀地看著他。
楚瑜張了張嘴唇,眼中蒙上一層柔軟,神色裏亦氤氳起一層情動,但是,陰鶩卻旋即反壓而上,他謹慎冷靜地說道:“你跟我走,我告訴你。”
我伸手覆上了他放在肩膀上的寬大手掌,淡淡地一笑,片刻之後,然後用力地撤了下來。搖了搖頭,我道:“楚瑜,有一天,我連家人都不要了,我也就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