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個子將士正想說什麼,卻發現閣樓裏一陣騷動。
我們都抬頭看過去,隻見三三兩兩的將士抬著一副又一副裹著白布的屍體從樓中走了出來。
樓前的院內本還有些嘈雜,一時間卻忽然靜了下來。
夜裏,一張張麵孔都換上了別樣的神色,隻是眼中卻閃著不約而同的光澤。
明月光,梅花香,壯士何日歸故鄉。
我看了看身旁不曾挪動目光的兄弟倆,發現他們的神情一如被冬雨淋濕了一般的低落,恍然。每一個細微的神色轉換間,都會升起一種難以言狀的決絕。我重新看向門口絡繹不絕被抬出去的屍身,忍不住將身體挺直些。
他們在此闔目,雖看不見最終的戰果,心有不安,但有戰友弟兄為其送行,卻也不枉死前一拚。隻是那殿外宮門廊道上的一條條人命,曝屍已久,卻未能收斂,也不知能否等到守得雲開的一刻,有人能幫他們收屍,準其入土為安。
我過去時常感歎戰爭的殘忍,如今才明白,始作俑者的都是權術,一顆麻木不仁的心,尤其值得抨擊。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驚恐的喝聲不可置信地在不遠處的進口響起。
所有人都朝出聲的地方望去。
一個少女披著有些淩亂的披風跑了進來,指著一副副裹布的屍身,頓時就紅了眼圈,她沙啞道:“你們!你們!要將我爹爹哥哥送去哪裏?!”
那幾個抬屍的將士均有些為難地停下了腳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放下!放下!我要見爹爹!我要見哥哥!”袁嬰的聲音忽地走低,透出哽咽來。
“袁六小姐,袁將軍和袁都統已送至爐房了。”為首的一個年長的將士越前一步,說道。
袁嬰眼中愈加泛紅,她顫抖著嗓子,不甘地問:“爐房?我不懂什麼爐房?我就是要見他們!”
年長的將士略一猶豫,道:“袁六小姐,爐房乃是焚屍之所,卻才二位已……”
“大膽!!”痛苦得有些尖利的喊叫,袁嬰渾身都在發抖,眼眸大瞪,透著凶狠,可是眼角間已經唰地掛下了幾道淚痕,但她仍舊挺著胸膛說道:“家父家兄乃是朝中重臣,上有殷主隆恩,下有祖宗蔭庇,你們怎敢唐突他們……他們的……”袁嬰顫顫巍巍地看著那個將士,嘴唇被咬住,再也說不下去。
那個年長的將士臉色一黯,長歎了一口氣,最終說道:“袁將軍有令,倘若不幸殞命,便是護主不力,無顏入土殷地,唯有揚灰遍野方能一贖罪孽。袁都統也是如此,他道為人子息,理應常侍君父跟前,不能讓袁將軍……”
“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袁嬰怒罵道,秀致的小臉紅漲不已,交織著淚痕。“將我爹爹哥哥……還給我!”
年長的將士低下頭,似乎已不知說什麼了。
周圍一如剛才的寂靜,隻是這裏麵,又多了許多其他的東西。
夜風liu淌,點過幾片開始泛黃的樹葉,滑過幾片開始萎縮的花朵,最後刮過每一個人的麵龐,鐫刻下此刻的疼痛。
“哥,我若先走一步,便也別留下這身皮囊了。”身邊的人,低低地這樣說道。
我微微偏頭,看見的是高個子將士無言凝眉的表情。
“國將不國,我寧做孤魂,也不入這方賊人霸占的地。”那年豐虛弱的臉上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
那高個子將士的聲音裏有明顯的壓抑,他輕聲道:“國亡不了,你,也死不了。”
“哥,我隻盼著,能再見娘一麵才好呢。”剛才堅定的聲音裏又出現了一絲輕柔,一絲顫抖。
“等此劫過了,咱們就能回去了。”這是安慰,卻也不像是安慰,仿佛明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