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正元殿的西南宮室。
雙層繁複的閣樓平日裏本是一派靜好,現下卻被痛吟和哀歎所占據。
滿眼的傷患,或立或坐,或躺或倚,齜牙咧嘴者有之,抵死強忍者有之,兩眼一翻者亦有之。
我將滿滿一盆血水端到一邊的一棵精致的花樹下一倒,騰騰的熱氣裏還冒著腥味,我甩了甩盆子,用另一隻手將臉上的蒙巾拉了拉。然後走向一旁的水井,提了一桶水上來,將其倒入盆中,待我正準備拿起盆子往樓中走時,身後卻傳來急呼。
“喂!你!快過來!”
緊接著,便是淩亂的跑步聲,我剛一回頭,就看見一個滿臉漲紅的高個子將士將我的胳膊一拉,往一邊生生拽去。我手中端著的盆子,刹那間將大半的清水灑了出去。
我被他拉得一刻掙紮都沒來得及施展,便又兀地停下,這時,我才看清一個年紀輕一些的將士已經昏倒在一處廊間,臉色煞白。
“快瞧瞧我弟弟他如何了?!”高個子將士甚是著急,手上不禁更加用力。
我點頭,蹲下身去,快速地查了瞳孔,探了鼻息,又細細地切過脈之後,便立刻從腰間的針囊裏取出銀針,分毫不差地紮在了他脖頸的幾處xue道,細細地揉進,緩緩地提拉。不多時,年輕的將士便皺起了眉心,口中囔囔的念了一句什麼。
我身邊的高個子將士又驚又喜,連忙抓住他的肩膀,試探地喊道:“年豐!年豐!”
我將銀針取出,然後從針囊的小兜裏取出一包藥粉,拆開後倒了一小半,喂進他嘴裏。那高個子將士立刻衝到一旁取來了一個水囊,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撥進那年輕將士的口中,然後順了些水下去。
那叫年豐的將士半闔著嘴,也受不進多少水,又從口角流了些許出來。好一會兒,喉間才上下翻動了幾下,又喝了幾口水後,竟果然醒了,隻是仍不甚清醒,眼珠子僅僅微轉,看了看四周,半晌,才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身上有傷,方才定是痛厥過去了。”高個子將士不忍地說道。
我聞言,便去解那年豐的軍甲,我畢竟不通這些甲胄的穿戴,一時半會隻是才那亂摸,年豐不適地哼了一聲,他哥哥便立刻幫我將他的甲衣除下。褪下軍甲之後,暗紅的內襯也看不出個大概,隻是露出裏衣才發現,血水已經浸染了整片胸膛,濕答答地粘在前胸。
我不敢猶豫,小心地去剝那層血衣,年豐頓時眉心大皺,但牙關咬得死死的。
“年豐,你忍忍。”高個子將士在一旁略顯焦灼。
待我將他的裏衣也拉開之後,又用隨身帶著的小剪絞開了舊纏的血帶,高個子的將士小心地扶著自家兄弟的上身,表情嚴肅。我用清水將整個創麵的殘血都清理之後,又從袖間取出早已燙過火的小刀將一些死血和腐皮割去,動作間,那年豐臉色更白,疼得微有抗拒,讓我幾次難以下刀。
高個子將士見此,又急又氣,抱著他,便罵道:“不爭氣的東西!這點疼便不堪至此!若是像霍左將軍那般剜肉放血,你豈不是要死過去!”
那年豐意識漸明,聽見這番話,索xing狠狠地閉上了眼睛,隻是卻真的再也不動了。
這樣一來,傷口便整理得快了許多,細細地塗上了混有蜂漿的膏藥之後,我從另一隻袖口裏拿出白紗,在高個子將士的協助下,將傷口不鬆不緊的包紮妥當。
那年豐此刻已然清楚了許多,隻是臉色仍是不好,他看向我,低低地說了一句:“有勞。”
“是啊,小兄弟,有勞了!”高個子將士也朝我抱拳說道。
我擺了擺手,開始低頭整理地上的囊包。
“你放心,他這疼在創處,便也無礙。方才的藥粉,半個時辰之後再服餘下的。”我本想提醒他最好少動,不過想了想,還是說:“好生坐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