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內宮深殿,這裏少了許多浮華,而更多些學究嚴謹之氣。
帶我來的內監和宮女一並退下,單獨將我留了下來。身後的門緩緩關上,屋子裏暗了一些。這時,有絲絲金光從房梁上投映下來,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穹頂,那裏竟然雕盤著一隻金龍,好不威赫地張著嘴,口中含著一顆散發著光芒的夜明珠。
我愣愣地站在那裏,不敢走動,也不敢坐定。在心裏嘲笑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一個畏首畏尾的膽小鬼,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懦夫。
漸漸到了正午,我的雙腳站得有些麻了,今早出來也沒有吃過什麼,此刻腹中空空,好不難受,我顰著眉頭,走了幾步。來到一張玉幾邊上,猶豫了一下子,又探了探門外的動靜,這才小心地坐下來,也不敢坐得太放肆,怕弄皺了幾上的襯褥,讓別人知道。
玉幾邊上安著一張長腳弦桌,供著一品四色的殷餅。這是大殷極其傳統的糕點式樣,據說還是開國皇帝明宗在行軍的時候發明出來和將士一起吃的,材料雖簡單,味道卻是極佳的。
我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門口,將壘起來的殷餅最裏麵的一塊拿了出來,再將外麵的堆疊好,然後將手裏的殷餅眼疾手快地塞到嘴巴裏,鼓著腮幫子咀嚼了幾下就吞了下去。接著又是誠惶誠恐地看向門口。
歎了口氣,我想自己真是沒救了,吃塊餅都這麼心驚膽戰的。
突然,門口一陣響動,我驚得一個箭步就從玉幾上站起來,轉身將襯褥撫平,正要跑回原地的時候,門口就走進來一個人。
“別忙了,什麼都瞧見了。”
“皇上……”我心想,這下真的完了,我就是有九條命,也被自己玩沒了。
殷容睿踱步走了進來,身邊卻沒有跟著誰,連貼身護衛雲邵陽都沒陪著進來,我有些不解。
“別傻站著,到朕跟前說話。”他一邊走到東側的書桌坐下,一邊朝我淡淡地吩咐道。
我緩過勁來,快步來到書桌邊上,靜靜等著皇上開口。
寂靜的禦書房裏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掩在綢紗幕帳裏的奇花異草,輕輕地噴吐著芬芳。
“你莫慌,朕不罰你,隻想同你說些話。”殷容睿慢慢地倚在長椅背上。接著,閉上了眼睛:“朕沒了皇父,你沒了祖父。說起來,倒也同病相憐……”這話一出,殷容睿自己便陡然睜開了眼睛,大概是自覺有些不妥,損了皇威,便立刻止住了。
但眼中卻是靜靜的,沒有慍意,接著道:“原是早該定的事,拖到如今,實在有朕自己的苦衷,陸陸續續這麼些事情,哪一件都耽擱不得。”
我在一旁莫不吱聲,雖然聽得糊塗,卻還是不敢問。
“林總管是怎麼同你說的。”他直起身體,淡笑著看我,俊逸的眉眼像籠著華光一般溫柔。
我抬起眼睛,半天,如實說道:“小臣不知,皇上指的是……”
殷容睿臉色一緊,沉聲道:“上次你去宣州采辦之前,林總管不曾同你說過什麼?”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實什麼也想不起來,可表麵上卻不敢說沒有,怕他一個不高興怪罪爺爺,隻好打著太極說道:“臨行宣州之前,爺爺確實叮囑了許多,小臣魯鈍,卻不知皇上所指的,是哪一件?”
房內安靜了一會兒,窗外的月梨稀稀疏疏一陣搖曳,將暗暗的清新悄然地送進了些許。
殷容睿的臉色一冷,習慣xing地微眯起眼來。
“林總管是內宮的老臣了,果然自有打算。”殷容睿沒有理會我的話,兀自說了這樣一句。他站了起來,看向我,道:“你那聰明的爺爺隻怕是一句都不曾告訴你,隻可惜,他先走了一步,到底是不得如願了。”
我越發聽不明白,於是鬥膽說道:“小臣還望皇上明示。”
隻見,一雙手掌慢慢地覆在我的肩頭,輕輕地捏著我肩頭的布帛。我順著那描金的袖口一路望去,看見的,是殷容睿眉心微皺的模樣,那淡潤的唇片緊抿了一陣,便說道:“一直以來,朕都覺得你是個不怕死的人。”
這話聽著真的有些嚇人,像歇後語一樣,後麵總讓人覺得會跟著讓人上刀山下火海的要求。但我也清楚不大可能是這樣的內容,即便有,對象也會是像霍驍一樣的大內高手,一萬年也輪不上我的。
況且,看皇上的臉色幾乎是溫恬的,我便靜靜地聽了下去。
“你不怕朕患天花,也不怕朕昏溺水。”說著,皇上的臉上漸漸地浮現出讓人安心的笑容,他又道:“朕的身邊,就是要一個這樣的人。”
“這……”我不禁被誇地低下頭。
“從今往後,跟在朕的身邊。”
啊?!
這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雷,將我剛剛的自我感覺良好哄去了爪哇,獨剩下一副傻嗬嗬的樣子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