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來到毓華宮的第十八天,陸陸續續又有內監和宮女染上了天花,多是在容睿太子身邊伺候的,加上之前的人,約莫是二十三個人,成年人如果感染了天花,情況會比兒童更加不堪。所以,他們被雲邵陽和一幫禦林軍帶到了毓華宮最西邊的一個院落,徹底地禁足。
每一個人都心力交瘁地行走在這座此刻陰氣沉沉的殿宇,有意無意地接觸一些在內院伺候的親友的消息,膽戰心驚而又提心吊膽地過著每一天……
可是今天,卻有人死了,終於有人死了。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今天早上,我看見雲邵陽和幾個禦林軍重重武裝地拿著一些器物,神色嚴肅地走向那個現在有點像死亡之地的院落。
我知道,他們要燒了那幾個死人的屍體,徹底銷毀,不留絲毫。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被籠罩在死亡的陰影裏,死神的獰笑仿佛近在咫尺,陰霾和黑暗越來越近。
一直以來,天花作為一種古老的病症,被西方的學者稱為“死神最忠實的幫凶”,數千萬的生命被它無情地剝奪。
可是,處於此刻的我們所有人都是如此無能為力。因為這麼多的局限,我們甚至對近在眼前的人都束手無策。
那個男孩,那個被尊為太子的男孩,在所有人眼皮底子下,命懸一線……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多愁善感,記得從前的自己好像是個情緒簡單的人,從來沒有什麼起落很大的情感,可是……在這裏的十幾年,自己都變得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熙兒!”
我猛的抬頭,朝聲音過來的方向望去。
心上一熱,是爺爺。
爺爺有些疲倦的臉頰此刻驚異萬分,眉頭重重地凝在一起。他身邊是一個中年人,我認得,是原來和林子軒共事的陸伯伯,現在正是藥藏堂的奉禦,是知道我和爺爺關係,為數不多的人之一。他看著我,顯然也很是驚訝。
“熙兒?!”爺爺有些難以置信地又喊了一聲,開始踏出惴惴不安的步子。
“爺爺。”
我應了一聲,在爺爺走過來之前,先跑到了他的跟前。
“你怎麼會在這!”爺爺的表情此時更趨向於怒不可遏,他抓住我的肩膀,卻又無比溫柔地從袖子抽出一條素白的帕子,熟練地圍住我的口鼻。
我這才發現,從早上到現在,我的腦子因為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填滿不放,竟然沒有圍上布巾。
“怎麼回事。”爺爺的神情是說不出的驚詫。
“是啊,佑熙,你怎麼?”陸伯伯臉色也沉沉的。
我稍稍將帕子扯了點下來,想說得清楚些,卻被爺爺的眼神又給逼得拉了上去。
接下來,我就把事情的原委以及近來的十幾天去繁就簡(當然把和太子的那一段給剩了),添枝加葉(當然是為了舉報那個混賬內監)地說了一遍。
爺爺聽後,表情比剛才更加地複雜了。良久,他吐了一口氣,扶著我的肩膀,輕聲說:“跟爺爺來。”
我不安地看了一眼愁容滿麵的爺爺,又看了看陸伯伯。陸伯伯很溫和,對我點點頭,走在我的另一邊,道:“這麼多天,也著實苦了你了。”
我微微低頭,道:“不會。”
爺爺和陸伯伯帶我走進一間頗為華麗的房間,正廳裏的擺設大概被挪過,看上去,很想禦醫殿裏會有的樣子,不過,這也不稀奇。
爺爺的臉孔陰雲密布,他是皺著眉頭給我把了脈,之後,又將我臉上的帕子解下來,捧著我的臉,仔細地端詳了一下,接著就開始撩起我的袖子,又卷起褲子,裏裏外外地檢查了一番。
末了,爺爺看上去才放鬆了一些。不過,下一刻,他便帶著我走到一個大大的園桌跟前,將桌上一個青色盅壺端了起來,滿滿地倒了一大碗的褐色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