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正視容睿太子,他顯然有些吃驚,隨後還是一如既往的陰鬱。
“小臣不怕。”我想我說的是實話,我到底不是古人,對水痘真的沒有那麼深的恐懼,也沒有那麼重的羈絆。
在我眼裏,他是一個想要在父母身邊卻身不由己的小孩子,他此刻的憤怒和不滿,隻是一個小孩子慣有的發脾氣而已。
“這樣也不怕麼?”
榮睿太子奇怪地笑了笑,一下子撲向我,抱住我的腰,把臉埋在我的脖頸處,重重地喘著氣。“不怕自己這身皮肉也長出這些醃臢的玩意麼?”
我壓下了心中的訝異,心中不禁有些同情這小家夥。
他一定是被這些天那些內監宮女臉上的神色給刺激了,覺得自己是眾矢之的,是該受譴責的罪魁禍首。
病痛中的小孩子沒人哄著,怎麼行呢?
“小臣以為,太子的病很快就會好的,沒什麼好怕的。”我抬手怕了拍容睿太子的背脊,緩慢而輕柔。
“不是有三個人也染上這病了麼?”他仍舊貼著我脖頸上的肌膚,悶悶地說。
“那三個人可以陪著太子同甘共苦,是他們的福氣。”我小心翼翼地拍著馬屁。
“唔。”榮睿太子發出一聲哽咽,環在腰上的胳膊,又緊了些,“你也陪著我,豈不好?”他的喉嚨動了動,自言自語道:“若要死,也不該由那幫人陪我。”
他突然抬起頭,抬眼看我,瞳仁裏有著若有似無的點點淚光,“你陪我死。”
“太子不會死。”我很堅定地說。
“不會麼?可所有人都死了,不是麼?”
我想他是指自古染上天花的人,我搖了搖頭,放柔了口吻,“可太子不會死。”
“為什麼?父皇母後不是也棄我而去了麼?”榮睿太子再次靠在了我的肩膀上,神色哀傷,“一聽到林賢說是天花,就再也不沾我一下,倉皇而去……”
“不是的,皇上和皇後也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為了太子,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我雖然對這種迷信的手法不敢苟同,卻還是將這些天自己聽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訴榮睿太子。
這孩子靜靜地聽著,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又將我摟緊了些,我能清楚感覺到他的心跳透過他自己的皮膚傳遞過來。
“是這樣麼?”
“自然。”
“林佑熙。”
“小臣在。”
“我困了。”
我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容睿太子,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惺忪地眨了眨眼睛,從我身邊退開,隻是卻依然緊緊攥著我的手,自顧自地朝內室裏走了過去……
我被他牽著,也跟著他走。
榮睿太子緩緩地躺在了床榻上鋪著的玉簟之上,我將一條薄薄的毯子蓋在他的肚子上,事畢,我才退開了幾步,他就一下子揪住了我的袖子,皺起了眉頭。
我一觸到他眼中的柔軟,便隻好安靜地坐在了床邊高高的踏板之上,反手握住了容睿太子的有些瘦弱的手掌。
榮睿太子緊緊地扣住我的每一根手指,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臉上神奇地將剛才的陰霾和戾氣退得幹幹淨淨,仿佛是新生兒一樣平靜而純潔。我注視著他臉上水痘之下嫩滑的肌膚,心想,希望這些皮疹不要在此留下絲毫的痕跡,不然豈不是可惜了嗎?
“方才,我想你和我一起死,你忘了吧。”他突然開口。
我愣了愣,好笑道,“是。”這小鬼有時候說的話,還是挺小孩子氣的。
“誰都不死,不死的……”他閉著眼睛,呢喃道。
我彎起嘴角,淡淡地聽著,直至床上的榮睿太子墜入了夢鄉,像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無害而簡單。
我想,他一定是個被寂寞和無助逼得這樣乖張任xing的小孩子。他乖戾的外表之下一定有個柔軟而美好的心,隻是不到拿出來的時候……
我之前還懷疑大殷的江山,倘若交在他的手上,隻怕會岌岌可危。但是,此刻,我卻覺得,他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人選,如果他能躲過這一劫的話……
“你是天潢貴胄,有天上的神靈庇佑,有世代的祖宗守護,絕對不會有事。”我輕輕地說,一字一頓都發得清清楚楚。
床上分明已經熟睡的人,卻仿佛聽見了,眉目比之前更加舒展……
我想他可能在做一個好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