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熙!動作怎麼這麼慢,照你這麼下去,堂子裏的大夫都得歇下別幹了!”領司爺爺中氣十足地站在熏草樓的門口,指著我罵開了。
我加快手裏的動作,將一大捆的用來止血包紮的繃布抱在了懷裏。一邊的文宛坐在熏爐邊上,不斷地將浸泡在湯藥裏的白布拿起,然後駕在熏爐上烘幹。
我們的身後還有一大幫子的僮走,他們有的在剪開剛剛送來的錦布,有的在熬著藥水,還有的在整理瓶瓶罐罐……
我跑著出了熏草樓,領司爺爺用腳在我的小腿上來了一下,我立刻加快了步伐。可仍然止不住那位老大爺從不饒人的嘴,“懶小子,什麼手腳!”
如果說,在又過去的五個月裏,生活在我的身上究竟留下了什麼,我隻能說是無休止的折磨,對!我和所有的僮走必須在完全黑暗的早晨從寢所裏直起疲憊的身體,然後用兩個時辰打掃奉醫堂的裏裏外外,還得趕在那幫愛發牢騷的從禦來之前全部完成。
我們忍受灰塵和疲倦的同時,還會遇上個別趾高氣昂的典禦,他們頤指氣使並且不知羞恥,雖然說不上動輒打罵,可也會用種種令人不爽的手段帶給你徹夜難眠的痛苦,比如,清洗一大堆血腥衝天的布帶和手帕,不知不覺間,你會覺得自己是一個連環血案的殺手,而不是一位即將懸壺濟世的大夫。
每一天,我們用小小的身體為奉醫堂做著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以,自然不會有人能體諒我們的辛苦。當然,隻要能安安靜靜地度過一天,你就該偷笑了,更別指望有人能對你噓寒問暖。
你會看見自己在爐子前累得腰酸背痛熬了一個時辰的辛苦結晶,隻是被那些在診治的典禦當做無關緊要的洗腳水一樣,沾著錦帕在病人身上用了一點之後,就給倒掉。可你也隻能拿著空空的藥盅子,拖著困頓的身體,在明知道結果的情況下,再走進爐房熬上一盞。
你也會看見細細磨好的藥粉隻因為瓶子的顏色不對,就被那些正禦當做垃圾一樣扔在地上,然後披頭蓋臉的一頓罵,當然,做了快一年的僮走,我自然已經練就了精鋼不壞之身。可是,當那名正禦是當著你的爺爺說出這樣的話,並且你的爺爺像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不予理會的時候,多少還是會有那麼點辛酸。
還有就是太醫署裏那些自命清高的太學生們,他們總是以欺負這些弱小的僮走為樂,出言羞辱那是常事,動手打罵也時有發生,不過,像文宛那樣的事情還是沒有的,因為一群失去惡人頭子的烏合之眾也做不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智商不允許。而當初擁有這樣超常想法的方玉寬同誌在經曆了大半年的病痛之後,大快人心(在我看來)地心智全失,據說是因為頭部受了重擊,凝血不化,衝犯了腦子。而他的父親,也就那名方奉禦為了此事,在追查了半年依然收效寥寥之後,也終於放棄了,每天回家對著傻兒子歎氣。
可老天畢竟給了他一個優秀出眾的大兒子——方玉宣。這著實已成為方奉禦心中最大的安慰。而文宛對於方正禦有著複雜的心情,他憎惡方玉寬不假,所以他一度很抗拒方正禦,可在方正禦彬彬有禮的言行,和偶爾的耐心指導下,文宛同誌終於曳兵棄甲,表示了對方正禦的尊崇之情。
又是一年冬來到,天氣已經驟然冷凍起了大地,時間過得真快,盡管感慨良多,我仍是沒有停下腳步,朝奉醫堂的方向走去。
“一共是三百條。”我對著那名出來拿熏布的從禦說道。
“若是出了錯,仔細皮肉。”他在我的臉上流連一會兒,懶懶地說。
“已經仔細數過了。”我低下了頭,躲開他的視線。
“嗯,送進來吧。”他一個轉身就往裏走。
我輕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真是喜歡推卸職責。這些東西應該由他拿進去才對。
我默默地跟著他往一個大房間走去,到了門口的時候,他才展開了手臂,從我手裏接過了熏布,快步走進了房間裏。
正當我要往回走的時候,有人叫住了我。
“林佑熙。”方正禦和一位華貴的老者走了過來。
我驚訝地看著爺爺,這個時候,他應該待在皇帝身邊,隨時看診,竟然會出現在這裏。不過,我很快就將目光挪了開來,低下了頭。
“林老,我說的人,便是這名孩子。”方正禦拍著我的肩膀,態度恭敬地對爺爺說道。
“嗯。”爺爺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名孩子,年紀雖小,可確實是塊材料。上次學生在收集各地處方時,這名孩子隻是在一旁整理,卻指出了三副方子的真偽,見解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