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花落無聲(1)(2 / 3)

“惜春!”尤氏渾身一抖,夢囈般地重複著。這個名字,把她剛剛升起的欲火澆得一點不剩。

“怎麼是她?”尤氏緊緊地扳住他問。

“當真是她……”來意兒看了尤氏一眼,聲音含糊,口氣卻不容置疑。來意兒擺弄了這麼會兒,感覺自己的火又上來了,喘息著,吼她,“快些!”隔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她到我那裏停了一會兒,現在走了。”

尤氏機械地應和著,心裏仿佛一大塊冰被敲碎了,散落一地冰碴,往事在上麵隱隱作痛。

四更的時候,尤氏聽到身邊有細微聲響。側過身,見來意兒已醒,忙著要起來服侍他穿衣。

來意兒按住了她,道:“歇著吧,你也累了,你知道我從來不把你當下人待,這是心裏話,你是不比攜鸞、佩鳳的。當年……”他頓默了會兒,笑道,“瞧我!可盡說這些沒意思的話。”

尤氏倚在枕上看他,幽幽歎道:“爺是個念舊的人,若不是你,我這殘花敗柳之人,又遭了巨變,哪有活的路?”

來意兒不語,背著燈看不見他的表情。來意兒窸窣地穿好衣服,回過頭來道:“我走了,隔幾日再來。你要吃什麼,用什麼,隻管對下人說,別替我省著。”說著走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不起三更早,哪得五更財?他深明這個道理。勤勉和心機,也是他能夠迅速聚斂龐大家業的重要原因。

城裏靜悄悄,石板路上雪痕深深,映著微光清涼。來意兒不知被何觸動情腸,心思翻湧,長長歎了口氣,勒馬遠眺,天邊星星月亮皆隱沒了,長夜看上去漫長無際。忽然之間,有幾句話鑽進了他的腦海中:“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那應該是在很多很多年前,他隨著賈珍的時候,賈珍帶他外出。他們一幫爺們兒隔著窗賞雪,雪花大得像飛鳥的羽毛一樣。他站在門口,看見雪地裏有個老人蹣跚而行,在雪中冷得瑟瑟發抖。他看了不忍,就跑過去,準備把賈珍賞給自己的酒和牛肉分他一些,那老人卻拒絕了,說自己是出家人吃素。

來意兒沒奈何,把身上的一小塊碎銀子給了他。

那老人接了銀子道謝走了,來意兒佇立在風雪裏,看他遠走的身影,當時年紀小小的他心裏忽然就蕭瑟到無言,覺得世間哀苦如秋草如斯深重,卻年年不絕。

那個老者走的時候,唱的就是這歌,隔了這麼多年,一瞬突然想起來,仿佛,從回憶裏掘得青玉,依然青潤有光。

來意兒呆呆出神,直到身邊的小廝一聲喚:“爺——”他一凜,才回過神來,策馬往家趕。到家時候五更不到。來意兒進了門就直往議事廳而去,一眼望見入畫等在裏麵。來意兒屏退了下人,合上門氣定神閑道:“你來了。”

入畫驟然看見他來,急急站起來,差點沒站穩,心裏像滾油煎的,望著他隻顫聲說了個“你”,下一句話卻接不下去。

“我有事要做,有什麼事晚了回房再說。”來意兒垂下眼瞼,說著朝一旁的書櫃走去。一句話把入畫的火氣說上來,勇氣也隨之而來,厲聲道:“你晚了會回房倒稀罕!我等了你一夜……”來意兒回身看她,果然眼睛通紅,也不知是哭的還是熬的。

“既如此,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叫雁兒她們給你上點銀耳湯,去火的。”他說著,又低頭去翻書。

入畫愣愣地看著他,思想著前夜他還冒著大雪陪她去賈家祭奠,昨夜卻又……她心中矛盾煎熬,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終於,頹然坐倒在椅子上,拭淚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對我好,還是不好。就這麼著,你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多說一句話都似搶了你的時間,說不好,你又不是不管不顧我和良兒……人說夫妻越處越互解,你這個人,我竟越來越不認得。”

來意兒被她說得煩,一把丟了書,拉過一把椅子來坐下,冷著臉道:“你要說什麼,我陪你說,你這樣哭哭啼啼的,我也不要做事了!”

“你昨夜去了哪?”入畫抬起眼,掘出心裏十分堅硬的問題。

“我去了哪你會不知道!我就不信你不問小廝,問他們就知道了,何必巴巴來問我。”

“我想你親口說。”她似每個患了偏執病的尋常婦人,明知結果,明知開口就是傷害,還堅持苦苦求證。

來意兒未及開口。

“你養了外室。”入畫一意孤行地道。她說得那樣快,仿佛不欲給她自己和來意兒反口的機會。來意兒說得對,事情她早一清二楚,隻是想他的承認認錯而已。

“她是誰?”她盯住他問。

“尤氏。”來意兒淡淡道。望住傷心愕然的入畫,又歎息,“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你不出去,她不進來,各住各處。何必要問呢?你這是自尋煩惱!”

“是她!”入畫倒呆住,“我……”她看著他,一股傷心憤懣像火一樣地躥上來,摁也摁不住。她苦笑了兩聲,淚如泉湧,“如此倒成了我的不是!你說得出!她那樣一個人,你也不嫌髒,收得像個寶一樣。你養她這麼多年!可憐我竟是又聾又啞的傻瓜,由著你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