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兒子關了門進來。到了晚間,聽得有人敲門,開出去卻又不見,關了又敲得緊。問是那個,外邊厲聲答道:“我是大勝寺中高和尚。為你家父親賴了典田銀子,我是原中人,被陰間追去做證見。放我歸來,身屍焚化,今沒處去了。這是你家害我的,須憑你家裏怎麼處我?”毛家兒子慌做一團,走進去與母親說了。張氏也怕起來,移了火,同兒子走出來,聽聽外邊,越敲得緊了,道:“你若不開時,我門縫裏自會進來。”張氏聽著,果然是高公平日的聲音,硬著膽回答道:“曉得有累師父了。而今既已如此,教我們母子也沒奈何,隻好做些佛事超度師父罷。”外邊鬼道:“我命未該死,陰間不肯收留。還有世數未盡,又去脫胎做人不得,隨你追薦陰功也無用處。直等我世數盡了才得托生。這些時叫我在哪裏好?我隻是守住在你家,不開去了。”毛家母子隻得燒些紙錢,奠些酒飯,告求他去。鬼道:“叫我別無去處,求我也沒幹。”毛家母子沒奈何,隻得戰跼跼蹐蹐過了一夜。第二日急急去尋僧道做道場,一來追薦毛烈,二來超度這個高公。母子親見了這些異樣,怎敢不信?把各家文券多送去還了。
誰知陳祈自得了文券之後,忽然害起心痛來,一痛發便待死去,記起是陰中被夜叉將鐵棍心窩裏搗了一下之故,又親聽見王者道“陳祈欺心,陽世受報”,曉得這典田事是欺心的,隻得叫三個兄弟來,把毛家贖出之田均作四分分了,卻是心痛仍不得止。隻因平日掌家時,除典田之外,他欺心處還多。自此每一遭痛發,便去請僧道保禳,或是東嶽燒獻。年年所費,不計其數。此病隨身,終不脫體。到得後來,家計到比三個兄弟消耗了。
那毛家也為高公之鬼不得離門,每夜必來擾亂,家裏人口不安。賣掉房子,搬到別處,鬼也隨著不舍。隻得日日超度,時時齋醮。以後看看聲音遠了些,說道:“你家福事做得多了。雖然與我無益,時常有神佛在家,我也有些不便。我且暫時去去,終是放你家不過的。”以後果然隔著幾日才來。這裏就做法事退他,或做佛事度他。如此纏帳多時,支持不過,毛家家私也逐漸消費下來。以後毛家窮了,連這些佛事、法事都做不起了,高公的鬼也不來了。
可見欺詐之財,沒有得與你入己受用的。陰司比陽世間公道,使不得奸詐,分毫不差池。這兩家顯報自不必說。隻高公僧人,貪財利,管閑事,落得陽壽未終,先被焚燒,雖然為此攪破了毛氏一家,卻也是僧人的果報了。若當時徒弟們不燒其屍,得以重生,畢竟還與陳祈一樣,也要受些現報,不消說得的。人生作事,豈可不知自省?
陽間有理沒處說,陰司不說也分明。
若是世人終不死,方可橫心自在行。
又有人道這詩未盡,番案一首雲:
陽間不辨到陰間,陰間仍舊判陽還。
縱是世人終不死,也須難使到頭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