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功夫很快,夏天仿佛一夜之間就來了。一早就有差事,翊坤宮的王主兒心血來潮,要念一部佛經,延禧宮正好有,一早起來就得送過去。
穿過禦花園,輕風浮動,荷香輕盈,悶在延禧宮那麼久,難得如此美景,可惜隻匆匆而過。正遺憾著,突然一個人從旁路橫衝出來,速度之快令我躲閃不及,撞了個滿懷,我還沒來得及定睛細看,隻覺得腰眼一痛,已被那人一起帶倒。
那倒在我懷裏的原來是個孩子,七八歲年紀,身上到處是泥巴,整個人就跟從泥潭裏爬出來似的,我自然也沾光抹了一手泥。他一抬頭衝我一笑,臉上也是抹得看不清樣貌,隻有牙齒潔白閃亮。我急忙把他拉起來,撣了撣身上,又掏出手絹去擦他的臉。
他一扭身不情願地閃開,退了一步斜睨著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由好笑又好氣,哪個宮裏的小太監,撞了人連句道歉都沒有,板了臉問回去,“你叫什麼名字?”又一把將他拉過來,強行給他擦幹淨臉。臉上泥水沒了,倒是個幹淨漂亮的孩子,隻是他的年紀大概太小,沒有合身的衣服,袖子和肩膀都長長垮垮地耷拉著,頗為可笑。
他目光中閃著頑皮,眨了眨眼正要說什麼,突然望了望我身後,一溜煙似的向南跑去,快得跟來的時候一樣,一轉眼就消失在我視線裏。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遠處兩人並肩而來,我心裏咯噔一下,迅速轉身,加快了步子也向南而去。
從沒見過王嬪,我原想把佛經抄本遞給門裏的人,沒成想竟被帶到她麵前。王嬪長得很美,雖不年輕,依然風姿嫣然,說話輕聲細語,竟是客氣得很。也許因為同是漢人,她還多問了我幾句家鄉哪裏,入宮幾年了之類的話。我都一一答了。
她輕笑著道,“到底是好年華,我像你這個年紀還在家裏玩著呢。”她頓了頓,“嗯,大概第二年吧,我便入宮了。。。”她走神了似的恍惚一下,眼神回到我身上,“你想家麼?”我一愣,她已幽幽歎了口氣,“江南的水,我可真想啊。”
原來她是把我當老鄉了。“主子離家多久了?”我側頭問。
她仿佛想了想道,“也有二十年了,仿佛一晃眼的功夫。我入宮那會兒,就比你大一點兒。”我仔細瞧了瞧她,她算是保養極好的,三十歲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說她隻有二十歲都嫌大。向來她入宮後事事順意,無須擔心。
因為她說話的態度謙和有禮,不像德妃那麼陰冷不定,我竟不知不覺跟她聊了好一會兒。臨走她還笑著道,“在我這裏不必如此拘束,我這兒原也沒什麼人來,你要是沒事兒,就過來陪我說說話。”
我順著原路往回走,眼看到了延禧宮門口,卻被一個身影斜斜攔住了去路。
抬頭,正是我命裏的“天煞孤星”堂堂十四阿哥。原本每次他出現我都心生厭煩,隻是一年時光未見,我竟厭惡不起來。
“你。。。”他欲言又止,倒不似往日囂張,“你從哪裏來?”
我心裏暗暗念了句,“從來出來,往去處去,阿彌陀佛。”口中卻道,“回十四爺的話,奴婢從翊坤宮回來。”
“延禧宮可還住得慣?”這句話的口氣倒似足了十三阿哥。我口氣軟了下來,隻低了頭道,“奴婢習慣,一切都挺好。”
十四阿哥目中閃過一絲猶疑,仿佛想說什麼,卻仍是隻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我與他對立片刻,見他無話再問,便屈膝告退。邊走邊疑惑,十四阿哥是個爆筒子性格,何事能讓他隱忍不發,真是奇了。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兩個身影,隱隱有些不安。
甩了甩頭,甩掉心頭的不安,但願我是安靜太久了,突然見了認識的人胡思亂想而已。
跨進延禧宮,肩上被人拍了拍,我一回頭,笑嘻嘻的站在眼前的竟是秦清卓。今兒怎麼了,盡看見熟人了。還沒開口,他已經開口道,“日子過得如何?”
“嗯,很好。”我煞有介事的點頭。他倒先掌不住笑了,“還真是鎮定,咱們也有一年多沒見了。你見我都沒點小激動什麼的?”
我撲哧笑道,“很是激動。。。”沒等我再說,他已道,“你在延禧宮這段日子過得可清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