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我信,但放在十四阿哥身上,我是不信了。冤魂纏身也不過如此。南熏殿有十三阿哥罩著,他也有本事跳出來。上次秦清卓十分委屈,受九阿哥之托來見十三阿哥,見了十四阿哥和我才明白是被用來拖住十三阿哥。如今倒好,皇帝回京,南熏殿當值已撤,我回到永和宮,十四阿哥更是勤快地每日與我玩貓捉耗子的遊戲,皇帝回京三日,他已經來了永和宮六次。本來人家是來看自己的娘親,我大可不必自作多情想太多,問題是他每次來都不會放過我,冷嘲熱諷百般刁難我都不怕,隻怕他如此張揚,又引起德妃對我的惡感,誰讓他跟四阿哥一個娘呢。
不過,日子再難過,十四阿哥再刁難,德妃的臉再冷,我都能忍,唯一令我不安的是,四阿哥為什麼還沒出現?
離開南熏殿那日,十三阿哥的眼神有種荒涼的感覺,讓我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樓蘭古城的殘垣,心頭湧起的那份難以言喻的荒蕪,想要忘記時間,停留在失神的那一瞬間。可我也隻能低頭跟著秀荷快步離去,早就辜負的,愧疚也是無用。十三阿哥說,回去是福分。知我若他,四阿哥回來,自是到永和宮來請安問候,而闊別多日能再見他,讓我夢裏都笑出聲。
可惜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皇帝回京三日,四阿哥根本沒出現過。我想問,又不知道該問誰,總不能直接問德妃,哎你另外那個兒子怎麼不來見你?十四阿哥跑得勤快,我卻不敢問他,這個小炸藥桶不自燃就不錯了,難道還去給他個火褶子。
得到四阿哥的消息,是在第五日,乾清宮的小太監跟延禧宮的小安子說漏了嘴,四阿哥一回來就被責令禁閉在家,不必入宮,至於為什麼,他也不知道,隻看當時康熙的臉色欠佳,四阿哥隻叩頭領責。我聽到的時候,隻覺得手腳發涼,看德妃這幾日表現如常,沒一點擔心的樣子,怎麼突然有這麼一出呢。
“人來。”追魂奪命的聲音入耳,十四阿哥每日都來報到,德妃這個時候都在午睡,他哪候著不好,偏要先呆在這邊,我恍恍惚惚奉茶,心思因為小安子帶來的消息亂得長了草一般。十四阿哥拿起茶碗飲了一口便將一整碗茶潑在地上大怒道,“大膽的奴才。”
我一驚,十四阿哥的眼神凶狠,這才發現自己整日心神不寧,竟將盛□□的樺木碗奉了碧螺春上來,已是不合規矩,何況現今也不是飲碧螺春的時節,這些事情本該問了司茶房的準,隻是我實在心亂如麻。。。我抬頭,十四阿哥的眼裏冒著火。
“奴婢該死。請十四爺責罰。”我撲通跪在石地上。半天傳來十四阿哥冷冷的聲音,“沏茶也不會,你還能在這兒呆久麼?”他刻意為難,我本就無話可說,隻好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裝啞巴。已有人聽到響動上了新茶,轉眼秀荷跪在門口,德妃已醒讓十四阿哥進去。他拂袖起身,倒不再嗬斥我,抬腳進去了。
秀荷給了我一堆活計可做,我便老實躲在耳房裏不敢出來。一盞茶的功夫突然春雁傳來大消息,三日後皇上要來永和宮‘家宴’。我心裏又驚又喜,驚得是康熙家宴不稀奇,稀奇的是獨獨在永和宮裏家宴,喜的是永和宮的家宴四阿哥必是出現的了。
入宮這麼久,沒見過康熙,按說德妃怎麼說也有兩個混得還不錯的兒子,康熙怎會對她如此冷落。仔細一想也合情理,皇帝臨幸的自是青春年少的嬪妃,想來日理萬機的康熙總不能沒事兒跑德妃這裏聊天解悶兒吧。德妃年輕時必是美好的女子,可是如今人老珠黃,丈夫早已遠離自己,這樣的夫妻感情算什麼呢?嫁給一國之君的悲哀。。。我突然想起,四阿哥將來的地位,心忒得涼了下來。
說是家宴,其實皇帝是不在這裏用的,隻能算飯後茶點,據說除了康熙和德妃本人,十四阿哥,十三阿哥,四阿哥也到。我雖料到四阿哥必到,倒沒料到永和宮的家宴也有十三阿哥。不知為何,十三阿哥在場,總讓我心安定不少,尤其是十四阿哥這個炸藥桶也在的場合。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第三天晚上我簡直是徹夜未眠。家宴是輪不到我們這些人侍候的,自有內侍監安排妥貼,我和其他宮人躲在前麵不能亂走。突然來人傳我的名字,倒真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
“差也辦了,錯也犯了,功過抵消,朕不再責罰。”剛進門就聽到一個沉穩有力的男中音道,“好心也能辦錯事,你可知道?”
四阿哥的聲音更低沉些,“兒臣明白,兒臣謹領皇阿瑪的教誨。”隔著珠簾,我見到四阿哥跪著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內侍監這才通報了一聲,那個男中音道,“進來。”
我進去跪下。
“抬起頭來。”男中音有種無形的壓力,迫得我抬頭看他。
四阿哥跪的這個溫雅的中年人便是康熙麼?他看人時的眼神如同正午最強的陽光,明亮犀利,嘴角流露一種高高在上的不屑,卻不覺無禮,這樣鋒利而沉靜,很矛盾的結合在他身上。他麵上的表情專注而高傲,讓人陡然有種無所遁形的心虛感。我不由自主地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