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倭瓜新解(1 / 3)

月上柳梢頭,人在草垛後。

那時的沈惟淨還是個美麗的髫齡少女,沒做混混,家道剛剛中落了,唯一的親人奶娘又染上沉屙,久病不治,忽而咯血不止,她連夜去請大夫。

事情就發生在那條她走了幾十遍的青石板路上。

“也不知道這幾個大子兒能不能請來勢利眼的苟大夫,實在不行就用老招吧!”沈惟淨掂了掂全部家當——三十七枚永曆通寶,幽幽歎了口氣。

人窮,誌短。

她說的老招是,色誘。

每次隻要她對苟大夫的寶貝徒弟小秀才笑,保管小秀才沒轍,紅著臉有求必應,但彼時情未開心未動的她還是吝於給以微笑的。雖然小秀才其實那模樣驚為天人,和她這十裏八鄉一枝花美得不在一個檔次,配她算是白瞎了。

可女孩兒的心思,誰也別猜。

微微起了風,將她手裏的燈籠吹的左右搖晃,照見幽深的石徑兩旁重重的樹影斑駁陰森,如一隻隻伸自地獄的鬼爪,攀在她腳邊撕扯。

奶娘說世上本沒有鬼,壞事做多了,便成了鬼。

她沒做過壞事,所以不怕。

沈惟淨左手覆上顫顫右手,穩住燈籠,在黑暗中獨行。

什麼聲音驚起在林間,勾住一地白月光,比那月光更白的是倏然冒出來的十幾顆禿腦袋,錚明瓦亮。

擁有小動物般敏銳直覺的沈惟淨察覺到危險來臨,止步、斂氣、極慢地挪進老榕樹下的陰影裏,極慢地鑽進樹下的草垛,極慢地蓋了把草在身上。一連串動作輕盈而緩慢,且身形隱在樹影中,禿腦袋們神色慌張腳步雜亂,沒有發現她。

平靜下呼吸,沈惟淨探出半顆好奇的小腦袋。

立刻,險被晃瞎了眼。

一百一十瓦超強光的大腦袋在朦朧的月光下分外突兀,想不注意都難。一顆顆賊亮賊亮,卻不同於和尚那種油光飽滿的亮,隻是雪色一彎,兩邊還有一叢叢濃密的黑發,像是春日的溝渠,草木葳蕤間一脈白白水波湧動,到發尾處居然還打了個髻,便是溝渠通到了誰家茅坑。

好奇怪的發式!

更奇怪的還有那些玄色寬袍,看不出是什麼質地,但是襟口、袖口、褲管極短,露出一截白色單衣,配上同色腰帶,簡單到沒有任何花紋滾邊。

難道是他娘跟人通、奸在床被抓,浸了豬籠,他爹另娶,後娘虐待,不給他衣裳穿?

忒窮!

嗯,隔壁小柱子就是這樣,長到十八了還沒她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子高,但似乎比這些光腦袋的小矮子們要稍好一點。

因為小柱子的後娘雖然刻薄,做鞋卻是極好的,縱然小柱子穿爛了,也總是等不到露出六隻腳趾以上就有新鞋穿了。

這些禿腦袋就沒這麼幸運了,一雙木屐居然用兩根麻繩係了,露出十個難看腳趾頭,有傷風化。

看著心裏發毛,耳邊毛茸茸的刺撓,刺進心裏一陣癢,沈惟淨輕輕推了推,冷不防伸出去的手被刺了一下,這才發覺草垛上爬著一棵倭瓜秧子,濃密的枝葉裏一個圓滾滾白嫩嫩的大倭瓜就在她眼前晃,那枚倭瓜半隱在兩片闊葉裏,露出一彎雪白的皮兒。

可不跟那些大腦袋一個模樣?

倭瓜,倭瓜,原來你兄弟是這樣兒的!

沈惟淨伸手去摸,下一刻倏然收了回來,無聲地呸了聲,因為她想到那些——腦袋。

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卻被一聲冷而清涼的男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