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悄悄打開房門,來到黑暗的客廳裏。我站在老太太的房門前,聽到了老太太的鼾聲。想不到她能打出這麼響的呼嚕,就像一輛快要散架的拖拉機。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悄聲對小美說,可以行動了。她早就迫不及待了,激動得小臉通紅,拿著工具的小手也在微微顫抖。我讓她不要緊張,就當去玩一個遊戲。其實我心裏也很緊張,還很激動。我們輕輕地打開大門,來到樓梯上。
我們的每個動作都非常小心,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小美對我放心不下,她認為我一向毛手毛腳,難免會發出不必要的聲響,打草驚蛇,就讓我躲到一旁,所有的工作都由她一個人來完成。隻見小美蹲在樓梯上,一雙手臂上下翻飛,充分顯示出女人獨有的靈巧與耐心。她在精心打磨那級台階,不時掏出手電照一下,直到台階能反射手電的光芒,像一麵油亮的鏡子。她站起來,小心地把腳踩到打磨好的台階上,然後衝我點點頭。她對台階的光滑程度很滿意。我也小心地踩了一下,果然非常光滑,如果不是小美扶著我,我幾乎要一個跟頭摔下去。
完成了這項工作,我們收拾了一下現場,悄悄地返回臥室。我們都很興奮,激動得無法睡去。我們盼著天色大亮,老太太起床,然後聽到門外樓梯上發出撲通一聲,接著是老太太痛哭的尖叫和絕望的呻吟。我們就像期待一場美好的電影那樣期待著這一幕的發生。時間過得很慢,我們又暢想了一番老太太遭遇不測後的生活。沒有老太太的生活,絕對是快樂的生活。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把這套房子當成自己的家了。我們再也不用擔心把灶台弄髒或忘關水龍頭會帶來什麼後果。一切將變得美好起來。房子裏將充滿我們快樂的歌聲。
天終於慢吞吞地透出了亮光,老太太的房門響了。她總是在第一縷陽光到達地球的時候起床。她要進行一係列的晨練活動。先將房門敞開,讓臥室中帶著她身上獨有的衰老味道的空氣散發到客廳裏。她在客廳裏扭動笨拙的腰肢,持續十多分鍾,再去廚房折騰一會兒。期間會她發出各種不可一世的聲音,費力的咳嗽聲、惡心的吐痰聲、沉悶的腳步聲和鍋碗瓢盆的撞擊聲,她盡量把每種聲音都做到最響,做到暢快淋漓。我們躺在床上聽著,隻等她發出打開大門的聲音。好半天,那個聲音遲遲不出。我們有點不耐煩了,隻好起床,和往常一樣躡手躡腳地去刷牙洗臉。
我看到老太太買菜所用的籃子,還靜靜地躺在客廳的角落裏。她什麼時候才能提上它出去呢?此刻的老太太正在屋裏享受早餐,我能聞到煎雞蛋的香味。她喜歡吃煎雞蛋,就像我喜歡吃紅燒肉。所不同的是,她每天都能吃上煎雞蛋,而我差不多半個月才能吃一次紅燒肉。豬肉太貴了,而且做紅燒肉所需要的時間太長,隻要我使用灶台的時間超過半小時,老太太就會跑過來和我討論天然氣的價格問題。
老太太終於吃完了早餐,端著幾個盤子進入廚房。我正在衛生間洗臉,我麵前的鏡子映出了老太太一閃而過的身影。我故意延長了洗臉的時間,一直等她返回臥室,又穿戴整齊出來。她終於要出門了。我心裏一陣激動,拎著毛巾來到客廳,和她相遇的時候,我衝她笑了一下,還說了一句早上好。還沒等她回應的話說出口,我就進了臥室,並死死地關上了門。我倚著門,傾聽外麵的聲音。小美正在梳妝,看到我的樣子,知道有情況,忙跑過來和我一樣把耳朵貼到門上。
客廳裏的腳步聲轉移到了大門前,繼而是開門的聲音,門關閉的聲音。然後我們就迎來了最期待的那種聲音。老太太一聲短促的哎喲聲,身體在樓梯上滾落的聲音,我們甚至聽到了骨骼的斷裂聲,哢嚓,哢嚓,響個沒完。最後是咚的一聲,想必是老太太的身體到達了樓梯的盡頭,撞在了拐角的牆上。我們以為還會有一些聲音,比如老太太的呻吟聲和呼救聲。但咚的一聲過後,所有的聲音都偃旗息鼓,外麵恢複了平靜,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我和小美相視而笑。我們穿戴整齊,就像往日上班一樣,鎖上臥室的門,再開大門。我們盡量做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老太太靜靜地蜷縮在樓梯拐角,完全和我們預料中的一樣,這是昨天夜裏我們努力的結果。為了讓她躺到這裏,我們耗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現在我們身上還有些困乏。我看著老太太,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個懶腰。小美在樓梯上蹲下,用刀將蠟刮去,並撒上一些塵土,看上去,這級台階和別的台階沒有任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