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跑了沒多遠,秦寶山感覺引擎動力下降嚴重,任憑自己怎麼加油,它還是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沒了原來蓬勃奔騰的勁頭,同時排氣管不時發出嗶嗶叭叭的聲音,秦寶山趕緊扭頭問郭中武:“中武哥,電驢沒勁兒了,還老放屁,咋回事兒?”一聽到中武哥這個詞,郭中武驀地想起桃花第一次紅著臉叫自己武哥時的忸怩羞怯,一時心裏又是甜蜜又是苦楚酸痛,腦子裏滿是桃花的身影,秦寶山叫了好幾聲才反應過來,想了想說:“黑龍酒沒有汽油的燃燒值高,燃燒不充分,發動機功率下降了,沒事,往前開吧。”“啥?燃燒值?啥意思?”秦寶山一頭霧水的問。郭中武還在想桃花,看著前方曲折的山路愣愣的說:“沒啥,一兩句說不清,有機會了跟你好好說說。”

於是秦寶山開著跨鬥摩托車一路咳嗽帶喘的向西溝炮樓奔去。

西溝炮樓建造在輝縣通往山西陵川公路上的一個咽喉部位,由炮樓、一排瓦房、庫房、夥房等組成。炮樓長寬都是兩丈二,牆厚兩尺,用條石砌成,高三丈二,分四層,每一層都有射擊孔。頂層是個露天平台,建有雉堞供士兵隱藏、觀察和射擊。炮樓左側是一排六間的瓦房,房子也是用條石壘砌的,瓦房後麵是庫房和夥房,日本人住在炮樓裏,保安隊住瓦房。炮樓所在的地方是一個三麵皆是峭壁的小山包,隻有正麵的慢坡和公路相連。慢坡與公路相連處被挖出一條寬兩丈深一丈八的壕溝,壕溝內沿築有三道鐵絲網,炮樓的唯一通道是壕溝正中的吊橋。吊橋前的公路被鹿砦和鐵絲網隔斷,兩邊有士兵站崗。平常炮樓最上麵架一挺機關槍,槍口對著下麵的公路,炮樓不放行,路上的車輛和行人插翅難飛,絕對是一夫當關的軍事要塞

摩托車離炮樓越來越近,炮樓頂部的膏藥旗清晰可辨,一挺歪把子架在炮樓上,一名頭戴鋼盔身著黃軍大衣的日本士兵握著這挺機關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炮樓前的公路。炮樓上赫然掛著一個人頭,鉤掛人頭的是賣肉用的兩頭都是鐵鉤的肉勾,這肉勾一頭勾在頭皮裏,一頭掛在炮樓的垛口上。人頭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五官和表情,但秦寶山還是認出了那是自己的大哥——自稱太行山抗日獨立大隊司令的宋老二的頭顱。“是俺大哥的頭,我日他小日本的親娘,他敢把俺大哥的頭掛,掛……”秦寶山話未說完眼淚早糊住了雙眼,摩托車歪歪扭扭朝路邊開去,坐在跨鬥裏的郭中武趕緊伸手把正方向,低聲說:“穩住兄弟,待會兒殺老日炸炮樓,替宋大哥報仇。”秦寶山也不回話,用衣袖擦擦眼,咬著牙加了幾下油門,摩托車“突突突”向炮樓前的鹿砦開去。

鹿砦前站了兩名頭戴鋼盔身穿“九八”式軍裝,腰帶上固定著一組“三〇式”彈藥盒的日本士兵,他們手持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正朝著摩托車張望。劉小川瞄了他倆一眼小聲說:“中武哥,這倆站崗的是咱中國人裝的,炮樓裏頭還有倆,這四個死勁舔日本人的屁股,每回打仗人家鐵定在炮樓看家,可一有清鄉(掃蕩)的好事,又回回缺不這幾個貨。每回來個過炮樓的買賣人,這幾個就來勁兒了,恨不得把人家的東西都弄他兜裏。一到下去清鄉,他們明著搶,暗裏拿,還外帶糟蹋女人,真他媽不是東西,比日本人還日本人,頭頂生瘡腳底板流膿——壞透了!”說完,往下拉拉鋼盔,怕他們認出自己。郭中武咬著牙點點頭,從牙縫裏恨恨的說:“待會兒一動手都弄死他們。”說話間車子到了鹿砦前,兩個漢奸大老遠就站得筆直,車到跟前,啪的立正敬禮,然後趕緊搬開鹿砦。郭中武對他們理也不理,嘰哩哇啦說了兩句日語,秦寶山用中國話說:“這是新來的西溝警備所所長川口大尉,俺們剛才在半道遇到土八路了,你倆進來,川口大尉要訓話。”說完摩托車順著吊橋開了進去,倆漢奸也趕緊跟了過去。(注:抗戰末年日軍被我抗日軍隊大量消滅,士兵數量捉衿見肘,日軍為了彌補軍隊數量的不足,往往讓偽軍冒充日軍士兵執行諸如站崗執勤之類的輔助任務,這在當時幾乎成了公開的秘密。)。

摩托車一停,三個人麻利的下了車,郭中武用日語大吼:“集合!集合!緊急集合!”秦寶山跟著大聲翻譯,然後兩隻眼睛不停的掃視,注意力主要放在炮樓頂端那個握著歪把子機槍的日本兵身上。很快從瓦房跑出兩個穿著日軍軍服的保安隊員,他們先啪的給郭中武敬個禮:“太君好!”接著規規矩矩的跟剛才在外麵站崗的兩個保安隊員站在一起。郭中武鐵青著臉瞪了他們一眼,用日語說了句什麼,秦寶山先對郭中武“嗨”的一聲行個點頭禮,跟著轉過身命令四個保安隊員把步槍架起來,四個人雖有疑惑,卻沒敢發出異議,老老實實把背著的三八大蓋架在一起,然後在槍架後站成一排,劉小川悄沒聲息的抱著機槍站到了他們身後。

一會從炮樓上氣喘籲籲跑來一個三十六七歲的日軍上等兵,他是炮樓上的機關槍射手,身上掛了把用於自衛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從他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軍銜和衰老的麵容便可知道,他肯定是退伍後又被政府召入陸軍的退伍老兵。上等兵剛對郭中武立正敬過禮,郭中武便用日語道:“我叫川口次郎,我剛剛接到命令來西溝警備所接任所長,春田大尉呢?怎麼炮樓就你們幾個人?其他人呢?”上等兵一愣,按照日本陸軍建製,象西溝炮樓這種小單位的指揮官一般由職位較低的曹長出任,有時候也會派個來增加經驗的年輕少尉擔任。春田之所以可以做西溝的指揮官是因為他傷殘的腿,他的殘腿不適宜作戰或者參加其他危險和高強度的軍事行動,隻能執行一些簡單的具有安全性的任務,這也算是陸軍對於傷殘軍官一種傳統的福利性安置,再加上春田在旅團有關係,所以能順利出任。但假如換做一個身體健全的大尉,是不可能任這個職位的,除非他是天皇的親戚,因為這是對日軍軍官的嚴重浪費,要知道大尉的正常職位是中隊長,得管理一百多名士兵。

上等兵是個老兵,熟知軍隊的規矩,見來接替春田的是個身材高大四肢健全的大尉,心裏先就疑惑起來,不過日軍士兵天生對軍官有無條件的尊重和服從,所以他還是趕緊立正回答:“春田大尉……”郭中武不容他說完便咆哮道:“混蛋!炮樓兵力空虛,萬一八路軍來了怎麼辦?我們剛才在半路就遭遇到了遊擊隊的襲擊,炮樓上的二等兵為什麼不下來?我有緊急命令宣布!”上等兵看一眼氣急敗壞的川口大尉,大瞪著雙眼有些緊張的說:“大尉閣下,他是我的彈藥手,按照條例炮樓上不能離開機槍和射手……”

“八嘎!交出你的配槍!”上等兵猶豫了下,掏出自己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遞給郭中武,郭中武接過手槍馬上打開保險,照著上等兵腦門就是一槍,扣過扳機後傳來一聲撞針擊打彈殼的清脆撞擊聲,但子彈沒響,這是個臭子兒,子彈臭在了槍膛裏。郭中武感覺血轟得湧上了腦殼,跟著出了一身冷汗,楞了下立馬扔掉手槍,飛快掏出掛在自己身上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對著上等兵狠狠的扣動了扳機,“叭”槍響了,槍口冒出一縷淡淡的藍煙,但子彈卡殼了,沒有打出來,郭中武頓時呆了,身體瞬間變得僵硬,滿臉細汗的傻看著眼前的上等兵。日軍上等兵卻從最初的迷糊和震驚中清醒過來,他一眼看到對著自己的手槍槍身上刻著“春田吉太郎”幾個字,“敵人!是敵人!開槍!快開槍!”他邊對炮樓上的日本兵高喊邊瘋狂的試圖拉響一枚手雷。本來秦寶山的目標是消滅炮樓上的機槍手,見情況危急,馬上朝他開了一槍,“叭”正中上等兵的腦殼,爆裂的頭顱頓時四分五裂,鮮血和腦漿噴濺了郭中武一身。劉小川也被郭中武沒打響的兩支槍弄呆了,剛清醒過來就看到四個保安隊員企圖去拿槍架上的三八大蓋,一扣歪把子的扳機,“噠噠噠……”“噠噠噠……”兩個長點射把四個保安隊員倒在了地上,他們被打的渾身稀爛血肉模糊,汩汩鮮血順著無數的紅窟窿往外湧,四個人慘嚎了幾聲便一個個抽搐著死掉了。(注:日軍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性能不佳,以愛走火、容易卡殼和故障率高著稱,日本人甚至自殺時都不用它。)

這時炮樓上日軍的歪把子開火了,他射擊的對象是火力最強、威脅最大——同樣拿著歪把子的劉小川,“噠噠噠”槍響過後劉小川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手裏的歪把子滾出好遠。日軍機槍手沒有繼續射擊,他握著機槍瞪著大眼呆呆的看著下麵的慘狀發傻。秦寶山沒有浪費這個難得的機會,抬手對他扣動了扳機,危急之下他打個連發,“叭叭叭叭叭……”,無數彈頭呼嘯著鑽進了日軍射手的身體。那是個隻有十五六的日軍少年,有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他發出一聲哀嚎和自己的機關槍一起跌落下來。秦寶山瞄一眼跌落的日本兵,飛快地朝跌落處奔跑過去,邊跑邊把二十響插進腰帶,雙臂直直伸出,仿佛要接住快速跌落下來的日本小兵。郭中武一頭霧水,秦寶山見了日本人是必殺不赦的,這一次為什麼要救這個日本兵?難道因為他小?又或者剛才沒有繼續射擊?“噗通”,日本小兵摔落在地,眼睛無神的注視著天上悠遊飄過的朵朵白雲,蒼白的臉無助的對著天空,嘴巴蠕動著似乎在呼叫什麼,大概他在呼喚自己的媽媽吧。

秦寶山對跌落的日本兵無動於衷,看也不看他一眼,任由他跌落,任由他口吐鮮血,任由他掙紮,任由他抽搐著死去。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同日本兵同時墜落的那挺歪把子機關槍上。當機槍跌落到他胸部時,他伸出的雙手一拉一拽,把歪把子牢牢抓到了手中,神情複雜的看著這挺機關槍。他大哥宋老二生前極想擁有一挺,但直到死也未能如願,現在自己卻有兩挺,望眼還懸掛在炮樓上的大哥人頭,秦寶山歎息一聲,抱著歪把子進了炮樓,上上下下搜查一遍,確認沒有日本人了,才取下宋老二的人頭,並用一條日軍的軍毯包裹起來。秦寶山從炮樓出來後先把包裹著宋老二人頭的軍毯放到摩托車上,而後又抱著機關槍把炮樓外所有的建築裏裏外外都仔細搜查了一遍,除了那個做飯的夥夫老趙,炮樓再沒有其他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