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昱宇不緊不慢地回道:“在下清王府三世子,樊昱宇是也。縣主此言差矣,既是眾人評判,在下當然也有評判的資格。”
含香已經柳眉倒豎:“你!原來是一家人,難怪幫忙說好話!貴國竟是以多欺少之邦嗎?”
含香此時作為就有些刁蠻的姿態了。韓子諾在一旁皺了皺眉,向著含香說道:“在下江湖城韓府三公子,子諾。縣主可聽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三位的《花祭》之作,演繹確實非常精彩,令人讚歎,但也並非全無紕漏。即便獲得此次花冠,也不能代表什麼,縣主又何必耿耿於懷這名位之爭呢?”
含香對著韓子諾冷笑了一下,“早聽聞韓公子博學多才,若依韓公子所言,那這盛會還有什麼舉辦的必要?含香愚鈍,依然想不通何以位居郡主之下。既然韓公子評判含香所彈有所紕漏,可否請韓公子指點一二?”說著還將琵琶向著韓子諾方向遞出來。
韓子諾不想她突然有此要求,倒一時怔愣了一下,琵琶遞在空中,相隔湖水,憑添尷尬,而含香的臉上則慢慢爬上了不屑。
倒還真是沒見過如此蠻橫、狂妄的人,一時間我血往上湧,“縣主此意恐怕有故意刁難之嫌,若真論請教,該以對方所長補己所短才是吧?倘若如此,那麼在下請問郡主可擅彈琴?”
含香見又是半路殺出一人,眉眼似在詢問,“你又是誰”。
我微微一笑,“在下忘記自報家門,在下乃江湖城水清別苑五公子,水風行,縣主有理。”
我們三兄弟幾番在自我介紹上作文章,早有有心人嗤笑出聲。含香雖感覺到我們三人的戲弄之意,卻又說不出個是非曲直,隻有暗自惱火。
“含香不曾學得琴技,敢問水公子有何指教?”
“在下也不曾彈過琵琶,不如縣主撫琴,在下彈琵琶一曲,由眾人來評判高低?”
我本意是打擊一下含香的傲氣,不想這丫頭死硬到底,竟然應了。這倒讓我有些為難,樊昱宇與韓子諾見我皺了下眉毛,不免擔憂起來。用眼神詢問我行不行,我一狠心一跺腳,趕鴨子上架嗎?行,怎麼不行!哼哼,含香小丫頭,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曲目自選,女士優先,含香先奏一曲。是娘親曾教於我的《彩雲追月》,這首曲子歡快,激昂,實屬笛曲,用琴來演奏倒也清雅。隻是含香技藝有些生疏,聽起來稍有艱澀,倒也能勉強表露出誌向高潔,矗立雲端之心境。好在琵琶與琴技本就相通,看來含香雖不擅彈琴,卻並非對琴一無所知,否則初接觸之人彈通暢都難,彈出意境就更不用說了。一曲彈完,眾人也不免佩服她的天賦之高。
輪到我了,我向含香道:“縣主可否借在下琵琶一用?”
含香完整彈完一曲,自己也一身輕鬆,且見眾人流露欽佩之情,不免得意忘形,“公子既未彈過琵琶,請恕本縣主愛惜己物,這琵琶……”
她這番話不免激怒了一旁的莫言,未等含香說完便打斷她的話,“公子稍後,奴家倒是帶了琵琶來,這便借於公子吧。”說罷轉身向舫內使了眼色,便有婢女送琵琶上來。
含香一見琵琶,麵露難堪,又轉怒而掩去愧色,衝著我一聲冷哼。
莫言取得琵琶,正猶豫不知如何送到岸上,早有韓子諾一個飛身在舫上立定,“在下願意代勞!”話音未落,接過琵琶又飛了回來。來去動作幹淨利落,看得舫上、岸上眾人驚歎不矣。
這是一支上品紫檀及梧桐木合製而成的琵琶,背部泛著紫光,麵板如玉平滑,蠶絲作弦,潤白堅韌,實屬不凡。輕撫琴身,竟然有清悅之聲傳出,讓人一見傾心。
見到琵琶,前麵人群裏有人讚歎,“呀,這不是傳說中的‘奇葩’嗎?這可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器啊!”聽他一說,人群如炸了鍋,都向我們這邊湧來,卻原來這琵琶確是非同凡品。
對於莫言的信任,我甚是感動,對著她道:“多謝莫姐姐相借,在下技藝粗陋,當不起這絕世好琴,有莫姐姐這樣的高人在場,在下倒要班門弄斧,讓莫姐姐見笑了。”
莫言對我溫柔一笑,“公子不必拘泥,琴器本就是器具,好壞在於人而不在於物,公子放心使用。”
得遇這樣豪氣之人,我還有什麼可顧及。當下也不多說,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開始試琴。
大家見我果然是未彈過琵琶的,音階都還摸不清,連試音都艱澀,早有人對我失望地搖頭,還有人已經開始等著看笑話。含香更是不屑中麵帶嘲諷;莫言狀似一臉平靜,雙眼也不禁露出擔憂;芷韻擔憂中透著自責,靈芝一臉新奇,樊昱宇一臉焦慮,隻有韓子諾,平靜中麵帶鼓勵和信任。
我看著大家豐富的麵部表情,依然不緊不慢地熟悉琵琶的音律。
說起來對於琵琶,我並不陌生,隻不過沒有像對古琴那樣癡迷。所以當初向娘親學的是琴而非琵琶。起初娘親教我學琴時,便向我灌輸音律都是相通的,隻是不同的樂器測重有所不同。我四歲學琴,實際上前三年基本都在學樂理。後來,娘親更是將吹拉彈奏有代表性的樂器都為我仔細講述過,其中花時間最多的就是琵琶。現在我腦中把娘親當時關於琵琶的講述,盡數搜羅出來,一邊對照,一邊手上實踐。什麼勾、挑、彈、撥、扣、拂、掃、輪等都嚐試了一下。兩刻鍾後,我正襟危坐,開始了自我與非我的挑戰。
彈什麼,這還用想?當然是《十麵埋伏》,隻有這絕世好曲才能配上這絕世好琴。起初聲音青澀,兩方對峙,相持不動。隨後技法漸熟,戰旗翻飛,戰鼓雷鳴,雙方喊殺聲由遠及近。指上運氣,琴聲雄壯,戰場上金戈鐵馬,血雨腥風,平日嬉笑的戰士,變成嗜血的惡魔,到處散落著兩方戰士破碎的肢體。一番驚天動地的撕殺後,戰場歸於平靜。琴聲似有還無,孤城淪陷,滿目瘡痍,四麵楚歌,愛人逝去,透著承載不住的悲涼。敗者暗下突圍,勝者乘勝追擊,漸殺漸逃,終於窮途末路。虎落平陽被犬欺,壯士悲情空留恨,馬倦人疲,寧死不降,一槍斷戰魂。一切煙消雲散,空餘下天地間血染一片,勝者爭奪戰利品的喧囂穿透雲宵。琴聲至此戛然而止,胸中鬱結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