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劍淩雲憑誰讓(3 / 3)

劉琰在夢中時曾體驗真氣劍氣運轉的力量,深知墨讓雖然招招據守,瞧上去毫無還手之力,實際上卻是遊刃有餘、瀟灑自如。伊籍躺在身側,臉上已恢複些血色。他在五兄弟之中,文才最佳、武功卻是最差。這時瞧見場中甘寧將一雙短斧使得虎虎生威,不由得心中讚歎:“這位助拳的青年不知是哪裏的才俊,當早日招入主公麾下才是。”

忽聽“星曜”號前為首的一人厲聲命道:“墨讓,速速勝了!”劉琰遠遠一望,那人約有三十多歲,身後有五六位仆從,身穿綢緞華袍,佩著寶劍,顯然是王公貴族的派頭。場中墨讓聞言,並不答話,雖仍是那張死人臉,卻忽然由守轉攻,一劍連著一劍,一劍快似一劍,連綿不絕。劍氣隨即逼出,瑩瑩發出金黃色的劍芒。文、蔡、蘇、甘四人攻了許久,本已疲憊,速勝之心變為但求消耗、俟機進攻。

此時墨讓卻突然發力,令四人驚出冷汗,急忙護住身前破綻,尋思墨讓隻要攻出、必會生出破綻。可是墨家劍法乃是由曆任墨家巨子不斷簡化改良的武學,追求實戰效果,守便是攻,攻亦是守。墨讓渾身真氣與劍氣合二為一,隨劍招攻出,便如驚濤拍岸,迎麵而來,竟毫無破綻可言。

隻聽墨讓長劍嗤嗤作響,劍氣縱橫捭闔,四人均是且戰且退,包圍圈越來越大。墨讓忽然向右踏出一步,竟然閃開四人兵器範圍,順勢直劍刺出,一股凜冽劍氣射向蔡和手臂,此劍方位、時刻拿捏得恰到好處,瞧得四人毫無辦法。隻見蔡和手中丟了長鞭,身子飛出數丈。劉琰暗叫不好,急忙拿著金瘡藥趕去。

可不待他趕到,蘇五叔亦中一劍,敗出陣外。四人聯手,僅剩文聘、甘寧二人。但他二人此時氣力衰竭,墨讓的劍氣卻越來越強,每一劍均似有萬鈞之力。每接一劍,便如生生頂住一塊巨石砸下,震得渾身血脈翻騰,極為難受。甘寧昨日消耗巨大,本就體力不支,此時更露疲態。墨讓自然看出,總是逼退文聘長槍,再向甘寧猛力劈砍。如此數回,忽聽得場中哐啷數聲,甘寧手中一雙短斧竟生生碎裂。他不及運掌,墨讓卻已然一腿踢來,甘寧隨即敗下,口吐鮮血,顯然內傷極重。

文聘雖然武功最高,但墨讓技勝全場,氣勢如泰山壓頂。他雖以一杆長槍勉力支撐,在旁人瞧來,卻像是一隻待宰羔羊,垂死掙紮罷了。劉琰眼看大哥和四位叔叔敗下陣來,心中既憂又恨,隻恨自己除了擦藥包紮,什麼也做不了。隻聽蔡三叔在他耳邊說道:“三公子,他們是袁紹的人,咱們的死對頭。這次運氣背,竟遇到這麼一個高手,你帶你的朋友速速上船,他是習武之人,不會對無辜之人怎樣。”

劉琰搖頭應道:“蔡三叔,要我眼睜睜留下四位叔叔,小侄做不到。”

蔡和聞言更急,卻無力像平時一樣抬手敲劉琰的腦袋,皺眉斥道:“三公子,你是大哥的血脈,怎能命喪於此!”

近旁的蘇飛仍是一臉冷峻,道:“小子,五叔叫你快滾,你聽是不聽?”

劉琰執拗應道:“他們連劉表的家將都不放過,怎會放過劉表的兒子?蘇五叔,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走。”手上繼續為二人塗上金瘡藥。

蘇飛冷聲道:“若這次不死,我明天就把你屁股打開花。”說罷閉眼養傷。

蔡和無奈歎道:“哎,三公子,其實你與大哥性格最像,都像牛似的……”

劉琰隻是苦笑,他無暇回憶自己與父親的爭吵和對立。他與許多同齡人一樣,對生死尚沒有什麼概念,卻對江湖、信義和強者充滿了幻想。他隻有一個簡單的念頭,那就是自己不能走。

遠處的“祝融”號還約有不到一裏的路程。司馬徽和花芸等人的身影依稀可見。文聘終於也敗下陣,被墨讓劈斷長槍、一劍刺穿右肩,跌坐在地。

墨讓身後那個貴族公子見墨讓取勝,並不意外,眼中對文聘等人全是鄙視不屑神采。他道:“墨讓,這些都是劉表的家將。這地方不歸荊州,便取了他們性命吧!”

墨讓聞言,眉目間略有驚訝之色,但轉瞬消失,如石沉大海。他點頭領命,隨即抬起劍柄,勢欲出手。

劉琰心急如焚,怎能眼睜睜瞧著文二叔頃刻殞命,他不顧阻攔,拿著樓蘭劍、衝上前去,大聲喝止道:“且慢!”

墨讓聞言停手,劍懸在半空。他見是衝來的少年正是幾日不見的劉琰,奇道:“是你?”

劉琰道:“是我。你不許殺我叔叔!”

忽然他見到墨讓身後的星曜號人影閃動,定睛一看,竟是沈雁在船舷處。她換了裙裾女裝,烏黑頭發披在肩上,露出一張清麗可人的小臉。沈雁被軟禁在船上,身旁有護衛看管,隻能遠遠大聲喊著劉琰名字,向他招手。數日不見,劉琰幾乎高興得要落下淚來,亦向她招手示意。

墨讓身後的貴族公子走上前來,打量劉琰全身,問道:“小子,你就是前幾日拐走我妹妹的人?”

劉琰應道:“沈雁與我十分投緣,難道不能交朋友嗎?”

沈雁哥哥冷笑一聲,道:“聽好了,她叫袁月瀾,不叫沈雁。我呢,叫做袁耀。今天就讓你死得明白點。”劉琰這才知道沈雁真名,她與袁耀都是袁術的子嗣。此時袁術與劉表二軍正在江東對峙,均把彼此視為最大的敵手。

袁耀說完,抽出腰間寶劍,道:“怪就怪你爹是劉表,哈哈!”說罷,一劍向劉琰刺去。文聘等人瞧見此景,均是大為憤怒。袁耀一開始甘做縮頭烏龜,此時卻竟然對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舉劍相向,顯然是個怕硬欺軟的人渣。甘寧瞧見袁耀行徑,但傷勢極重,連罵兩聲都胸腹疼痛難忍。

劉琰不敢怠慢,揮舞樓蘭劍勉力應對。可與夢中全然不同,現實中他的身體血脈凝滯、氣息短促,全無武學根基,像個拿劍亂打的瘋子。袁耀雖然劍術極差,卻一招一式、有模有樣。他本以為劉琰不作抵抗,著實被劉琰的亂打一通嚇了一跳。但很快他便看出劉琰實力,幾乎處處都是破綻,這倒令他有了玩弄貓狗的興致。

鬥了十來招,劉琰僅僅靠運氣擋住兩招,手臂、腿上、腰腹,全是割傷,幸而袁耀學藝不精,盡管多次擊中劉琰,卻無一傷及性命要害,傷口亦不是很深。在旁的文聘等人已是瞧得極為揪心痛苦。墨讓依然麵無表情,那道傷疤清晰可怖。

袁月瀾深知劉琰手無縛雞之力,眼見劉琰就要被自己的親哥哥生生折磨致死,心中難受至極,一生從未到過如此痛苦之事,仿佛袁耀手中的寶劍在心頭一劍一劍地刺著。她此時幾乎崩潰,在船舷上哭求哥哥停手。袁耀卻越打越是開心,仿佛從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劉琰此時全身已大半被鮮血染紅,體力亦漸漸不支,勉力支撐,也不知自己手中的劍在往哪裏亂打。他聽到遠處袁月瀾的嘶聲叫喊,便漸漸感覺不到身體的痛了,反而感到有些快慰。他心中念道:“若我死了,她會想我吧……就像大哥與周月娘,大哥為了她拚命戰鬥的模樣,周月娘會想念一輩子的……我也不能認輸……袁耀算個狗屁……”

不知不覺地,他意識已漸漸模糊,這是體力透支、失血過多所致。袁耀亦打得煩了,掄起一腳,將劉琰踢飛。提著劍走近,便要取了劉琰性命。

劉琰躺在那處,也不知腦海裏想的是些什麼。若父親知道自己今日所為,知道自己能像個男子漢一樣與四位叔叔、甘大哥站在一起,還會不會打他?還會不會要他背誦四書五經,要他寫賦誦詩?眼下便要死了,這些恐怕都無從知曉了……

就在袁耀即將走到之時,劉琰忽覺樓蘭劍傳來一股熾熱氣息。耳邊隱隱約約聽到傅介子如深穀空響的聲音:“小子,男子漢大丈夫、豈可說死就死?”原來劉琰的身體已瀕臨氣血衰竭,神智模糊,便如睡覺、醉酒一般,傅介子作為樓蘭劍靈便可乘虛而入。

劉琰昏昏沉沉地、隻覺那股劍氣愈發沸騰,從劍中源源不斷地傳來。劉琰身體從未接受過劍氣,此時好像一把燒紅的鐵劍直直從手掌中釘入手臂,再生生插入五髒六腑,簡直痛不欲生。

袁耀隻當劉琰傷勢太重,麵目猙獰,鼻腔冷笑一聲,揮劍便刺。

墨讓此時已然察覺到附近劍氣變化,仔細尋找,竟然是劉琰的樓蘭劍發出了淡淡的幽藍劍芒,這乃是練氣高手的征象。他心中暗叫不好,拔劍向劉琰衝來。

但墨讓已然落後太多。隻見劉琰驀然站起,提劍自下而上一劍揮出,一聲悶響,袁耀手中寶劍連手臂一起落地,袁耀亦跟著坐倒在地,隨即痛暈過去。他右臂被劉琰一劍斬斷,右半身全是鮮血。

劉琰在幾乎失去完全意識的情況下,由劍氣主導,竟讓袁耀成了廢人。全場無人不驚訝至極,卻也知這乃是袁耀咎由自取。袁月瀾呆呆地望著場中情景,心中似五味雜陳。

唯有墨讓最為冷靜,他深知袁耀闖下大禍,眼前這小子又詭異無比,絲毫不敢怠慢,全力使出劍氣,直向劉琰刺去。劉琰剛剛睜開模糊雙眼,隻覺一股驚濤駭浪般的氣息撲麵壓來,他隻得橫劍抵擋。砰地一聲,劉琰又被震出數丈之遠。

劉琰此時經脈損傷嚴重,已疼得周身麻木。換了一般人,甚至是比他年長、比他厲害的人,可能早已疼暈過去,他卻狠狠咬著牙,一直挺著一口氣,不致完全倒下。他沒有武學根基,並不能催動真氣,此時如夢中一般,樓蘭劍的劍氣生生刺入他丹田之中。他回憶起夢中所感,又嚐試從丹田中將劍氣引出,在極短的時間內,劍氣已充滿他周身經脈。

墨讓本以為劉琰已死,卻隱隱感到他身上劍氣越發強盛,劉琰竟又提劍起身,隻得再全力刺出一劍。文聘、甘寧等人雖搞不清劉琰為何能馭劍氣,卻見他周身失血、臉色蒼白,顯然已是燈枯油盡,便不忍再看。

墨讓又是一劍追來。劉琰隻覺體內劍氣如夢中一般充盈鼓蕩,他默念傅介子所傳方法,引導劍氣流轉。他體內劍氣已替代精血經脈,牽引著全身力量。他回憶起昨夜傅介子所傳的破陣式,雙手驀地握緊樓蘭劍,幽藍色劍芒大盛。他一聲猛喝,再次劈出了那夢中的淩雲一劍!

在場之人隻見一黃一藍兩團無形劍氣迅速相會,隨即金黃色劍芒暗淡無蹤,墨讓被劉琰一劍震飛,退後十丈有餘。

墨讓勉強站定原地,調理氣息,忽地噴出一口淤血,那張慘白無光的臉上更為可怖。他身後的星曜號炸開了鍋,袁紹家的兵士取出兵器便要上前圍攻。

恰在此時,“祝融”號亦拋錨靠岸,花芸領著南蠻兄弟,趕到灘塗。花芸眼見甘寧受傷,又急又氣,嚷著要向袁紹家星曜號諸人尋仇。

南蠻人好戰,本就不好惹,加上司馬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令袁家兵士頗為忌憚。墨讓瞧了一眼劉琰,隻見他雙眼緊閉,持劍而立,不知還會出現怎樣的奇跡,隨即下令道:“走。”袁家士兵仆人眼見場中那奇怪少年連傷袁耀、墨讓,聽到墨讓下令,其中一些也是如釋重負。他們急忙將受傷的袁耀和他斷掉的手臂抬回船上,起錨走了。

花芸嘴上叫得凶,實際上也忌憚對方實力、不願冒險。眼見星曜號啟程,方才緩了一口氣,招呼司馬徽與族人趕緊施救。

劉琰身材瘦小,衣服被劃得破破爛爛,此時如同一個血人。他仍舊緊閉著雙眼,持劍而立,竟然無人敢上近前。忽聽星曜號傳來一聲離港的號角聲,劉琰隨之跪倒在地。

袁月瀾站在星曜號的船尾,癡癡望著劉琰的身影,淌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