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雖覺不妥,卻不願給情敵一點麵子,更不正眼看他,昂著頭,冷聲道:“你來吧。”
這話反而讓王大戶冷靜下來,他要是真衝上去,別看自己皮肥肉厚,肋骨恐怕都要斷上五六根。他方覺身處險境,又退了兩步,哀聲歎道:“錦帆賊,我當然是打不過你。前幾日連讓趙錘子埋伏你,也沒成功……”沉默片刻,他忽而又神采奕奕,說道:“嘿嘿,我聽說你教訓完趙錘子,便一路溯流西航,肯定是找我尋仇來啦!哼,不出我所料!所以昨日我下了血本,黃金三百兩,請了三個在巫山神女峰修道的高手——神女峰來的高手!哼,這次我一定要好好、好好、好好地修理你!”
劉琰曾聽傅介子說過,巫山神女峰極富靈氣,自古都是修道之人聚集的地方。連傅介子這樣厲害的人物,也曾到巫山拜訪高手,並在神女峰下突破了練氣的境界。但修神仙道的人本該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想竟也被黃金打動。如今王大戶已然請來了在神女峰修道的高手,劉琰不禁要為甘寧捏一把汗,低聲提醒道:“大哥,聽說神女峰……”但話未說完,便被甘寧製止。劉琰很快明白他心意,當即不再說了。
月娘眼裏也全是憂心之色,像是在祈禱甘寧即刻逃了最好。她心意被甘寧瞧出,甘寧隻慨然一笑,對王大戶問道:“你的高手在哪呢?”
王大戶往院外瞧了瞧,天色疏朗,庭院清冷,道:“錦帆賊,你敢不敢再等一會兒!”
甘寧應道:“有何不敢?”
王大戶沉默半晌,忽而又道:“那你敢不敢不要再盯著我老婆看了!”
甘寧尷尬應道:“這個……恕難從命。”
王大戶聞言,再次發起脾氣,也不坐了,站起來,權作一盞人肉屏風,橫在甘寧與月娘之間。劉琰瞧見此景覺得好笑,若是不願妻子被他人瞧,便讓妻子回廂房,或是叫人抬盞屏風便是了。可這位王大戶卻偏想出個最蠢的法子,用身體擋住二人視線,自己則橫在中間發悶氣。
月娘嫁做人婦三年之後重見甘寧,本就十分尷尬,此時被丈夫擋住視線,更加害羞,紅著臉低下頭去,不敢再瞧甘寧。
甘寧眼中本就沒有王大戶,加上他身材高大,王大戶根本擋他不住,他仍凝視月娘,像是要將三年欠的眼債通通收回。劉琰瞧出大哥果然對她一片深情,隻好哀歎命運弄人,覺得二人雖近在咫尺,卻十分可憐。
王大戶在中間低聲咒罵道:“待會兒有你好看!”說罷悶聲作他的屏風去了。
眾人等了一炷香,便聽見一陣急促腳步。一個仆人朗聲喊道:“巫山派三位大俠到了!”
劉琰心中詫異:“巫山此地的修道者竟已成了一個門派。傅介子並未提過,想來是新近建立的……”
仆人領著三個漢子入內。為首的是個枯瘦老者,身材不高,雖然已謝了頂,頭頂沒有半根毛發,油油的發亮。臉上精神矍鑠、神采飛揚,尋常年輕人也不比他瞧來朝氣蓬勃。其次是個高大的的胖漢,約有二三百斤重,坦胸露乳,走起路來肥肉一蕩一蕩的,臉上一雙綠豆小眼陷在肉裏,看不清他是什麼眼神。走在最後的是個精壯的年輕人,臉上、手臂、脖頸上,凡是露出肌肉的地方,都是盤根虯結,如樹木一般。劉琰瞧得心驚,瞧這三人氣度體格,均是異於常人。
王大戶眼見救兵來了,驚喜得跳起來,又指著甘寧,恨道:“有你好看的!”說罷奉迎上去,不做他的屏風了。
為首的枯瘦老者問道:“你是王大戶?”
王大戶點頭應承,欣喜道:“三位大俠,你們終於來了!”指著甘寧,道:“替我教訓他!”
枯瘦老者瞧了瞧甘寧,原來隻是個不到二十的毛頭小子,身穿華袍,頭插鳥羽,想來隻是個招搖過市、並不入流的街頭混混。他問甘寧:“你有幾個人?”
甘寧答:“一個。”
劉琰心中雖想助大哥一臂之力,卻有心無力,默然歎道:“何時真正才能幫到大哥啊……”但他性格乖張,此時嘴上要先替大哥打氣,插話道:“哼,老頭兒,你就放心吧,我大哥一個打你們十個,那也是綽綽有餘!”
枯瘦老者乜他一眼,隻當是小孩子亂說話,又道:“我們三位乃是巫山派的二代弟子。以三敵一,贏了也讓別人笑話,辱沒了巫山神女的名聲!如此,我們一個一個跟你打,鬥個輸贏如何?”
“可。”甘寧道,“不過,輸又如何,贏又如何,我倒要知道清楚。”
王大戶怒道:“輸了我就要挖了你的雙眼!還要剁了你的手!”
巫山派的三個漢子聽到也是一驚,想來這王大戶被甘寧欺負得不輕,收人錢財、**,便不插嘴。甘寧聞言隻是一笑,竟點頭應了,說道:“我輸了便讓你挖眼,讓你剁手!但要是他們三個輸了,王大戶,你打算怎麼辦?”
三個漢子聞言均露出不屑神色。
王大戶咬牙問道:“你想怎樣?”
甘寧爽朗大笑,忽然止住笑聲,抬手指向月娘,道:“若我贏了,我要親她一口!”劉琰聽大哥提出如此背德的要求,頗為驚訝,隻道大哥真是豪爽率直。
王大戶一聽,直氣得滿臉通紅,兩腮鼓囊囊的。他繞著堂內呼呼急走了三圈,一拍桌子:“好!”
定了賭注,王大戶叫來一票仆人,吩咐道:“去把市集最中間的攤位趕走,留出一塊平地,我要看三位大俠在巫縣父老麵前收拾錦帆賊!”
半個時辰之後,一塊簡易的比武場地便清理出來,以麻繩為欄。王大戶命人擺了幾個馬紮,攜月娘等家眷坐在北向高處,巫山派的三個漢子站在東向,甘寧則站在西向。比武場本就設在巫縣市集,此時王大戶與錦帆賊的賭約傳遍大街小巷,十裏鄉親早已將這塊三十丈大小的空地圍得水泄不通。
劉琰本想留在場內,甘寧卻道:“賢弟,你先退開,否則我分神護你,反而不便。”劉琰雖不放心,但他篤信大哥實力,遵命退出場外。四周鄉親瞧他與錦帆賊稱兄道弟,又背著一把鐵劍,當他也是個小小年紀的厲害角色,不敢怠慢,讓出一個極好位置。
王大戶見父老鄉親都來了,十分滿意,大喊道:“各位鄉親父老,錦帆賊橫行霸道,讓你們受苦了!”底下鄉親的反應卻不積極,因為甘寧雖為水賊,實則常常劫富濟貧,他所收的船稅,與從前大漢官府仍在時相比,既公平、也便宜,故頗得人心。
“我,身為一方大戶人家,理應為民除害!”王大戶憨傻,並未瞧出民心所向,又接著喊道,“今日我請來了巫山派的三位大俠!一定要讓這挨千刀的錦帆賊死無全屍!”這時底下鄉親聽到竟然來了巫山派的三位大俠,加上王大戶這句咒罵,都來了看稀奇的興致,當即哄鬧沸騰起來。
王大戶瞧見大家反應熱烈,還想再說下去,卻被甘寧朗聲打斷:“別廢話了。”甘寧此時用上內勁,聲勢逼人,竟壓得十五丈開外王大戶說不出話來。
巫山派三個漢子聽出他聲音內勁,也是一驚。枯瘦老者道:“那咱們就開始吧。”
精瘦的年輕人聞言,邁了幾個闊步,上前迎戰。甘寧亦走上前,二人拱手作揖,道了個“請”字,甘寧首先發難,他腳步一瞪,大步邁出,左手一化,右手拍掌,呼嘯而出。
劉琰雖離甘寧數丈之遠,卻感到一陣掌風從麵門掠過,氣息竟隨之稍稍窒滯。巫山派的精瘦漢子瞧見甘寧如此掌力,也是一驚,不敢正麵接掌,他右掌斜斜揮出,劃了兩個半圓,將甘寧掌力偏引,竟如此將其化解。接連數個來回,均被那漢子牽引化解。
劉琰本以為甘寧數招之內便可破敵,卻不知為何,甘寧的剛猛掌力竟不湊效,心中擔憂。此時身旁一人卻道:“再接十招,錦帆賊便要勝了。”
劉琰轉頭一瞧,此人是個不到四十的中年儒士,寬闊大臉,束著方巾,一身灰袍。劉琰奇道:“這是為何?”
儒士站到他身側,瞧著場內,道:“這位錦帆賊要麼久疏戰陣,要麼尚未遇過真正高手,此時全身內勁,不過用了三分而已。再打下去,他掌力隻會越來越強。”
“那人是用了什麼法子擋我大哥的掌力?”
“那精瘦的年輕人練的是五行木氣,將樹木生長、支撐、曲展之氣引入體內。錦帆賊的力道,看似被他悉數化解,實際上隻是被他五行木氣引往偏處,未及要害。就好比那人是棵大樹,你一掌劈去,他便長出幾根枝椏,引你去了旁邊,便傷不得他樹幹。”
劉琰疑道:“樹木如此生長,每次都以枝節牽引,便是不敗之法了吧?”
儒士搖頭道:“可惜此人練藝不精。五行木氣的高手,不單是牽引他人蠻力,而且自身力量源源不絕,如春天草木叢生,最後以鋪天蓋地之勢將對手包圍擊倒。但你看,他每長出一點枝椏,便被甘寧一掌轟斷,毫無反擊之力……”
兩人說話之間,十招已然拆完。甘寧一聲大喝,右手掌力有如怒潮狂湧,排山倒海而去。精瘦漢子一驚,慌忙出掌相迎,原想將甘寧掌力引開,但此掌力道實在太過雄渾,竟牽引不開,隻得凝聚內勁,運氣抵擋,卻聽“哢哢”兩聲,精瘦漢子臂斷腕折,聲如枝斷,他便像大樹傾覆,隨即跌倒在地。
兩人比完此役,台下鄉親忽覺壓在胸口的一塊大石被人移開,呼吸通暢許多,又瞧見勝負已分,有人受傷,再次熱鬧吵開,議論起來。那位高大胖漢連忙將他拖出,接續斷骨。
劉琰見狀一怔:“果然隻用了十招……”他天性直率,湊近儒士,拉他問道:“大叔,你難道是練五行木氣的高手嗎?”
儒士笑道:“我隻是稍通五行水氣罷了。”
“那他們是你的師兄弟?”
“不是。練五行之氣並非隻是巫山派的絕學,但凡練氣之人都可學習。”儒士道,“我隻是湊巧經過巫山,不想竟遇見這場比武,倒也有趣。”
此時,王大戶已急得站起身來,又氣得胖臉通紅,嘴裏念念有詞地咒罵著。想來這位精瘦漢子落敗讓他覺得丟了麵子。月娘坐在一側,癡癡地望著甘寧。甘寧身材挺拔,此時立在場中,臉頰微微出汗,旗開得勝之後,更具氣勢。
那高大胖子料理好同門傷勢,走上前來,與甘寧四目相對,仿佛一尊巨大石像。
劉琰道:“大叔,這胖子練的又是什麼?”
儒士道:“五行土氣,以土石之力引入體內,善防禦、化解、承載。”
劉琰道:“管他五行什麼氣……大叔,你看我大哥幾招之內能贏?”
儒士麵色凝重,道:“尚不知。”
兩人互相行了禮,甘寧繼續首先發難。他內勁此時已達七八成功力,幾乎渾身肌肉都是他的力量之源,因此拳掌拍出,必是虎虎生威。而那高大胖子並不急於進攻,甘寧來一招,他便接一招。甘寧左拳揮來,他便右掌相抵,甘寧右掌劈下,他便左拳相迎。兩人招式都極為簡單,你來我往,如兩塊岩石硬碰硬,毫無躲閃。甘寧與他對了二十來招,招招都發出砰砰巨響,非但未能將胖子擊潰,反而震得自己手臂酸麻,胸肺氣息沉濁。
觀眾瞧的是熱鬧稀奇,兩人不相上下,自然最為好看。但劉琰卻看見甘寧麵露難色,汗珠滾滾落下,定是身處困境。急忙向儒士求教:“大叔,這該如何是好?”
儒士道:“招式拆解,或求力度,或求速度,此時你大哥力度上攻不破他,不妨以速度求勝。”
劉琰聽他建議,便想大喊出來,助甘寧一臂之力。定睛一看,原來甘寧竟也領悟此理,一改硬碰硬的打法,轉騰挪移,在那胖子四周盤旋。胖子為身型體重所限,跟不上甘寧速度,自然有了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