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放隻覺累極,聽著身後杜雁西的腳步聲漸近,心頭的悲憤再也抑製不住:“杜五,這就是我拜托你好好照顧平安的結果?
“你知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嗎?”
不等杜雁西回答,便喃喃自語道:“我最後悔的事情便是將平安卷進來。我竟然還異想天開想就此將平安托付給你,望你能保她一生平安。
“將平安逼至這個境地的人是我。我明知她會聽從我的話,會想盡一切辦法要將你救下。我思慮到一切,獨獨沒有考慮到她竟會受你所累。
“誰不知止戈侯杜五杜雁西冷血無情,我卻自詡識人無數,一意孤行。我悔得恨不得自挖雙目。
“你說你沒有資格置喙,我又有什麼資格來責怪你?將她養大又怎麼樣,還不是毫不留情地扔下她,再借著昔日的情誼傷她至深。
“等她醒過來,我怎麼向她啟口......”
杜雁西一徑沉默。
平安的雙臂和雙手裹著厚厚的紗布,更顯臃腫,甚為刺目。
“主上,那邊怎麼辦?再趕回去怕時間不夠了......”
“那邊按原本計劃行事。我這邊不急。等姑娘好點我們再上路。餘者我自有分寸,你先行下去吧,將這藥帶給沈青竹,好好照顧他。”蘭放將藥瓶遞了過去。
這兩日,在通玄的精心調理下,平安的身體恢複得很快,話雖不能多說,但是能夠開口了。杜雁西自那次之後,病情略有反複,在床上已經躺了兩日。王陵朗等人早在幾日前便趕到彭州城協同其他將士處理相關軍務。
蘭放在給平安梳頭。
平安的頭發很黑,蘭放一把握住,隻覺清涼潤澤,水一般的綿厚柔滑。他嘴角微揚:“平安的頭發長得比以前好了。”
蘭放的手在發間穿梭,十分熟練,似是已經做習慣了這件事。
平安心內歡喜,又有些緊張,聽到蘭放誇她,立時赧然,耳尖悄悄地變紅。蘭放笑得開心:“平安真長大了,竟然臉紅了!這個需要記錄下來,平安第一次臉紅。”
蘭放有一個簿子,專門用來記錄平安行跡事宜,他走的時候將之與閑章一起帶走。平安被打趣,心內不服,脫口說道:“誰說我這是第一次臉紅?我臉皮有那麼厚麼?”
蘭放聽她一說,心中怔忪,他這不在的八年,平安成長中太多變化他都沒有參與的,說不遺憾那是不可能的,隻希望以後她所有的人生之中重大的事情他都有機會去陪伴參加。
平安見蘭放久久未說話,心中以有感慨,問道:“師兄什麼時候回京?”
“平安,”蘭放將平安的頭發綰好,道:“看來你已經知道師兄身份了。既然如此,師兄要和你說一件事。”平安轉過身看著他,蘭放盯著她,眼神清澈溫和。她喜歡師兄的眼神,無論何時都是平靜深遠的,似乎能看穿世家一切,又能包容一切,充滿了力量,讓她的心不知不覺就寧靜下來,似乎找到了依靠。
蘭放道:“平安和師兄一起到東都生活好嗎?”
平安一愣,突然想起世人對青唐第一宰輔的評價。
青唐自開國至今已有二百來年的時間,這期間宰相首輔人數甚多,然而要論拔尖人才還要看本朝蘭相,故被世人稱為青唐第一宰輔。
青唐第一宰輔自不是浪得虛名,他自鏟除阮太後之後,輔助小皇帝親政不過兩年時間,便一派政通人和,無論作為帝師,還是作為百官之首,這才學當然是不容置疑的。
然而他在民間的呼聲卻不高,甚至是聲名狼藉。
據傳,驚采絕豔的蘭相大人私生活極其糜爛,他不僅經常流連煙花之地,更與當今太後的關係曖昧,兩人之間不清不楚已有數年。還有人反駁說,他早已是太後的入幕之賓,太後嫉妒心極重,甚至連蘭相娶妻納妾都不準許,致使二十六歲大齡的宰輔連個陪房也不曾有過。一次小皇帝見蘭相孤家寡人形單影隻,大概是心聲憐憫,竟一口氣賞給蘭相數十名美女歌姬,還沒等人給送到相府,便被太後給攔截下去,以其他借口發打發掉了。自此之後,蘭相大人去萬香樓去得更勤了。
平安心裏滋味難辨,她忽然道:“師兄,你到底是誰?天下第一宰輔蘭放?百姓口口相傳的人和平安知道的師兄是同一人嗎?”
蘭放看著她,眼裏滿是笑意:“師兄姓蘭,名放,字舒遠。你口中的天下蘭放是我。但我不是百姓口口相傳的蘭相。對平安來說,蘭放也好,阿遠也好,他們都是平安熟悉的師兄,並無差別。”
又笑道:“這樣,平安是否放心了?”
平安見自己心中所思盡被師兄看穿,又得了師兄如此回答,心中疑慮早已消得幹幹淨淨,然而一時要給個決定,又難以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