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雲別過臉隱去所有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吩咐著:“去叫各位當家,五天內我會結束在洛陽的所有事務,返回長安。”

萍莎答應了下來,轉身出去吩咐小廝引各位當家進書房。她則轉身回到廂房,總覺得那個看起來溫和又俊朗的羿公子讓她放不下。

“羿公子,你感覺好點了沒?”萍莎坐在床榻邊上,端過小幾邊的藥湯親自喂了起來。

江愁聽見聲響睜開眼,在看見萍莎的瞬間他的眼中閃過點點失落——她沒有來。瞬間後,他揚起親切的笑容讓萍莎放心,“我沒什麼事了,傷口的位置不影響行動,你把藥湯放那兒吧!我自己來。”

萍莎卻有著自己的堅持,“我一個丫頭伺候您是應當的。”

江愁失笑,“我並不是什麼公子,我隻是望家的一個仆役而已。”不知為何,在任何人的麵前他都不會羞於提及自己身為奴才的身份,惟獨麵對那雙幽幽的丹鳳眼,他就是不能平靜地承認自己是她的奴才。

瞧著他眼底的迷惘,萍莎幾乎可以肯定那個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人是二小姐。她細心地吹著碗裏的藥湯,看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像咱們這種下人命就該盡職盡責地守著下人的本分,自個兒在這兒想太多,那些做主子的人也不會把我們當一回事。你就是為她搏了命,她也隻把這當成下人應當的賤命。”

江愁隻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比傷口處更痛,他微皺著眉低聲吩咐:“我有些累,想休息一會兒,麻煩你別讓人打攪我。”

萍莎沒想到她的話會換來這種效果,她沒趣地放下手中的藥湯,走出廂房順手掩上了門。

在她轉身的同時,床榻上的人睜大了雙眼。他的確感到很累了,心上從未有過地想獲得安寧,可他卻怎麼也睡不著,是放不下那張蒼白而消瘦的容顏吧!

另一邊,書房裏的斷雲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在洛陽的所有事務,原本十天的行程她壓縮到五天。她估摸著,五天的時間江愁身上的傷口會愈合,然後她要陪著他回長安,回到那所“西洲居”……

月色朦朧,已經三天沒合眼的望斷雲帶著疲憊的身軀推開了廂房那扇虛掩著的門。隔著內室的卷簾,她看不清楚床榻上臥躺著的人是否處於清醒狀態,盡可能放輕腳步,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他安靜地躺著,睡得很沉的樣子。床榻邊放置著一張圓凳,斷雲默默地坐了下來。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他,即使沒有言語的交談,沒有眼神的交流,她依然能找回最原始的平靜——這就是他給她的力量。

丹鳳眼裏溶入少有的溫情,她的心頭湧出感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儒生,手無縛雞之力,從何而來的勇氣竟為她擋過那把寒光閃閃的刀。

要知道,那一刻她完全可以閃開的,之所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任危險包圍自己,是因為……是因為她真的累了,她想停下來歇一歇。一條路,她走到了自己的終點,她不想再跨上另一段旅途。他的出現就像神仙的手指引著她走上一段全新的道路,她真的認為自己看到了陽光,她真的開始相信這世間有神的存在。

因為,他就是她的“活神仙”啊!

凝望著眼前失去血色的臉,她突然想丟開老頭子所有的教訓,做一個完整的十八歲女子。伸出手,她緩緩地向他伸出手……

“江愁,該喝藥了。”

萍莎的聲音從卷簾的後麵傳出來,斷雲猛地抬頭正對上她滿是溫柔的眼。看見二小姐,萍莎也愣了片刻。兩廂對望中,江愁忍不住睜開了雙眼。

其實,他一直就沒有睡著,開始的時候聽見聲響他以為是萍莎來了,為了不想被這個過度周到的姑娘叨擾,他合上眼裝睡。後來發現來人竟是斷雲,他一時間無所適從,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麵對她,幹脆繼續裝睡。再後來,斷雲一直不出聲,他感受著空氣中脈脈含情,也隻得將裝睡進行到底。一直到兩個女子對上了,他才不得不睜開雙眼,麵對這有些尷尬的場麵。

“萍莎,斷……二小姐,你們怎麼都在這兒?坐啊!坐啊!”他羞赧著臉想坐起身招呼,萍莎先一步扶住了他,“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快躺下別動了吧!”端著手上的藥湯,她細細地吹著,然後一勺一勺地喂進他的口中。江愁為這件事跟她爭論了好幾次,因為每次都是未果,他也就放任她給自己喂藥了。

斷雲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一切,她想走開的,可是腳像是在床榻邊紮了根,一步也動不得。

反倒是萍莎瞧著主子不自在起來,“二小姐,您坐啊!您這麼晚過來可有什麼事?”

原本隻是想避開下人的耳目過來看看她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人,現在看他被伺候得如此周到,她竟有一種說不清的不舒服,倔強的嘴頓時失去了理智,“我看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兩天後咱們起程回長安。”

感覺她的語氣不對,江愁拿一雙眼緊緊地追著她,“兩天後就走,你不是要在這裏忙十多天嗎?”她一定又熬夜做事了,難怪那張原本就沒幾兩肉的臉又瘦了許多。

他擔心的話語聽到她耳中卻變了味道,“怎麼?你還想讓人家多伺候你幾天啊?要是放不下她,直接帶回長安不就好了,不就是一個丫鬟嘛!”

江愁瞟了一眼有些掛不住臉的萍莎,急急地說道:“斷雲,你說話……”

“注意你的分寸。”正在氣頭上的斷雲用主子的威嚴壓住了醋海翻騰中的心情,“你有什麼資格叫我的閨名?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望家的一個奴才罷了!”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望家的一個奴才罷了!

她輕而易舉讓他剛剛燃起的那一點點信心熄滅了,江愁努力牽起嘴角,他告訴自己失去了愛,不能再失去自尊,“是啊!我不過是個奴才罷了。那麼我這個奴才請二小姐示下,這麼晚了您來一個奴才的廂房是想吩咐什麼嗎?還是想告訴我不要以傷勢賴在床榻上?好的,作為一個奴才,我將盡心竭力地侍奉主子。您大可放心,兩天後我會跟您一起回長安,一刻也不會耽擱。”

斷雲怔怔地看著他,她沒有想到她脫口而出的話會將局麵攪亂,讓她更沒想到的是一向冷靜自持的自己竟然會為了他和一個丫鬟而怒火中燒,連起碼的判斷力都失去了。

她冷著臉,冷著眼,不願承認自己的一顆心為他輾轉,“你說過的話最好辦到。”丟下這句口是心非的話語,她調頭向門外走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吝嗇。

明明已經告訴自己,對她別再有非分的想法,可是江愁的雙眸還是忍不住跟著她移向屋外的月色。

那清冷而憂傷的月色,它的名字叫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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