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鹽禦史官邸*渚煙閣
正是五月初景,錦葵開,山丹赬,榴花照眼。
渚煙閣內,林海滔天,竹影重重。漫天碧色裏,一抹琉璃月白隨風搖曳,翻飛如蝶,暈開一地月色。
林如海漸行漸近,步履雖輕弱卻不失威儀。多年的宦海浮沉早已使這個林家唯一的支柱,黛玉唯一的依靠明了身體的重要性。若是讓上麵揣測到自己已近大限,怕是就等不到自己安然逝去了吧。按□□規矩,一旦自己被革職或新禦史上任,這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便隻能立即搬出這官邸,自己猶可,玉兒該當如何,這本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承擔的事。為了玉兒,自己也要挺住,也要跟他們鬥爭到底。
思索間,林如海已行至黛玉跟前。秋千架上的女子,輕衫有些單薄,美目暗合,眉間卻是微微的蹙起,睡的很是不安穩。裙衫上收攏的一包桃瓣已滑落一地,淒淒如殘血。
林海歎了口氣,為女兒披上一層單衣,扶起樹下滑倒的花鋤,收拾好錦囊。轉身在石墩上坐了,細細的端詳著這個已長至自己齊肩的女兒。
仍是五年前的柔柔粉麵,晶瑩的有如纖手破開的新荔,光潔柔白,玲瓏剔透,讓人欲咬又割舍不下。如緞的青絲並無多餘的釵環,不過一個海棠狀華勝綴於額前,隱去了那抹不開的憂傷,卻遮不去眉心那如一團霧的風情,濕濕的,叫人看不清楚,卻牽引著心魄。
遙想數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副眉目,青青澀澀的,裹著小女兒的矜持與嬌羞,不過在秋千上瞥見廊外儒雅清俊的自己,忙忙提了鵝黃的裙子跳下秋千架欲往內屋去,卻不想下的太急反崴了腳,倒唬的七八個貼身丫鬟忙碌開來。
自己親自上門提親那天,她明明看到了自己,卻介於禮數,躲進後廳,臨進門了,卻又頓住,假裝命丫鬟折青梅,卻於碧枝間朝自己深望了一眼,好似在埋怨自己去晚了。林海想到賈敏,心頭一柔,嘴角也升騰起一輪暖陽。
黛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柔柔的目光看著這個年逾半百,鬢染塵霜的男子,心下滿是酸楚,爹爹是想起娘親了吧,那樣柔情帶水的目光,自娘親去後便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娘親和爹爹真像下人說的那樣齊眉舉案,恩愛兩不疑嗎?其實,自己是知道的,娘親後來過的並沒有那麼開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林家三代單傳,作為林府正房太太,不能給林家生下嫡子,便是不孝。娘親含著淚為爹爹納了眾姬妾,拒讓爹爹進渚煙閣,娘親又何嚐放下了,自己借口喜愛這一壁翠竹,執意陪娘親住在這沒有男子氣息的陰森之所。
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娘親,思念愈重,素衣愈鬆,最終耗盡了心力。
娘親貴為國公嫡女,外人明裏不好說些什麼,尚且積鬱於心,導致了早早的撒手人寰。可那賈秦氏,雖是一樣的美豔姿容,一樣的不讓須眉,卻比娘親更不如,地位卑微,還沒有丈夫的照料回護,終究是敵不過悠悠之口,四從七出的罵名,早早逝去。
而爹爹,雖是割舍不下娘親,終究是喜新厭舊的,也許就像書上說的,至親至疏夫妻。娘親曾說,作為深閨的女子,能遇上一個喜歡的人已是百年才能得的同船渡;若能嫁給一個你愛又愛你的人,那便是千年修得的共枕眠;哪能指望一個人愛你始終,守你一生。玉兒,今生若是你遇上了這樣一個人,一定不要輕易放手,就是刀山火海,就是神攔鬼堵,隻要他願意與你共度,願與你皓首白頭,你一定要堅定的跟他走下去,並肩笑對怨恨離別,萬世疾苦。
可是,娘親,你何等的金枝玉葉,初嫁時是何等的稱心如意,爹爹又是這般的情深意重,尚且動了司馬相如的心思,我不是您,更不是卓文君,既不願低聲下氣乞憐,又做不到雍容大氣,玉兒又有何德,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林海看到黛玉在盯著他看,遂走過去,坐在黛玉的一側,右手握住黛玉的垂在腹部的左手,笑道:“玉兒,明兒就是端午佳節了,你清師兄也回來了。今日恰是你宋伯母的忌日,你清師兄雖然體貼深沉,最是沉穩不過的人,但他也是情深義重的性情中人,嘴上不說,心下還不知是怎樣的難過傷神。我想著讓你今日陪他去寒山寺,散散心也討個喜頭。”
黛玉看著林海期盼的眼神,蘭心蕙質的她豈有不知,爹爹這是想讓自己跟清師兄關係更近一步,隻是爹爹,清師兄於我,再親密也隻是師兄罷了。這一層界限永遠是過不去的。何況又有娘親的期許在那,娘親希望的是我能嫁給寶哥哥,替她報答外祖母的養育之恩,更是圓她青梅竹馬的夢想吧。自己又怎麼忍心違了娘親最後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