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怎麼就知道招弟一定能生出兒子?要是生不出怎麼辦,再離一次麼?這樣的擇偶標準首先就錯了。你怎麼不攔她?
我有什麼資格攔她?
我默然。
我知道,招弟的第一次婚姻很短暫,不到一年,因為那個男人無法與解放相比,他的失敗是必然。這第二次的婚姻能否長久?我問自己。隱隱替招弟擔心。同是女人,我理解她放棄解放的苦衷。解放不能給她婚姻,她再不嫁人,等到何時?我心裏湧上深深的同情,對天下女人的同情。當然,也對自己。
我說過,你們可以走到一起的,畢竟真心愛過。那晚我們的話,可以不算數。
你不也沒有找下合適的麼?我還是那句話,等你找下合適的,咱們馬上辦手續。我決不拖你,行嗎?當然,如果你找下合適的,最好能拖到大風小雨考上大學。可以麼?他望著我,眼裏有我熟悉的神色:真誠。
可那時候,招弟說不定已經抱上兒子,你怎麼辦?就這樣放棄嗎?這次我也是真誠的,我相信。
這就是沒有緣分。我不能耽誤她,讓她無休止地等。已經失信一次了,不能再隨便承諾。也許這次,她能嫁個稱心的,過下去,也是最好的選擇了。解放很冷靜,我卻在他的冷靜中,使自己又一次激動,恍惚回到一年前的那個晚上。
18、插曲2
我說,解放咱們談談,到時候了。
解放問,是因為高揚麼?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你急什麼!
咱倆離跟我們分手沒有關係。咱倆離是因為這個婚姻,已經沒有意義。從發生機械廠那件事後,就沒有意義了,沒有理由再維持下去。與其要走這一步,早走早好,各自都是解脫,各自還要組織家庭,不對嗎?
可你想過沒有,咱這小縣城,單身女人的日子不好過。和其他男人說句話,唾沫星子都會淹死你。有我撐著,一切議論都可以消失,我不想看著你不好過,畢竟你還是大風小雨的母親。我們的情分完了,你與孩子,能完了嗎?我們多維持一天,他們就能少受傷害一天。
可不辦手續,我有負罪感,我不想再背著十字架過日子,太重,我喘不過氣。我艱難地,終於說出口。這句話從有了高揚那天起,就憋在心裏。
你就當已經辦了還不行嗎?我清楚你明白,我們需要維持,維持這個婚姻。還有,我想對你再說一句話,你一定要堅持寫作,一定不要放棄。別人都說你的劇本是高揚幫你寫的,隻有我知道不是。你要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你自己。你能寫,你一定要證明自己,知道嗎?
那一刻,我突然難以控製,淚水湧上眼眶。我知道,解放說的是肺腑之言,隻有解放,能這樣說。能這樣做。可是,我為什麼不再愛他,他也為什麼不再愛我?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了愛情,隻靠親情維係?
你其實把招弟害了。我說,真誠地說。
怎麼是我害了她?這是兩相情願的事,最初還是她先到我房裏的。她沒有那個意思,我哪裏敢打她的主意?解放分辨道。
我相信你說的話。但你還是不明白女人。女人一旦愛上哪個男人,這個男人就在心裏紮了根,輕易不會再去看別的男人。她結婚,會拿你做比較,她這樣的條件,哪裏再找你這樣的?我說的是實話。招弟如今還是農民,隻有初中文化,解放是國家幹部,有固定收入,隻這一條,招弟就注定會自卑一輩子。
其實,我倆都太自私了。我說。
19、驀然回首
與招弟的談話,比我意想的艱難。可我突然從她眉宇間,看到了苦苦尋找已久的東西。那一刻我想,如果她真是春兒,接下來的“戲”該,怎麼唱?
——摘自《宋梅影日記》
在縣城南街一家新開的鋪子裏,我找到招弟。
頭頂長長短短的成衣,在陰暗的光線裏,失去本來的色彩,有幾分曖昧,像我們今天的談話。盡管我事先做了準備,她的態度還是讓我意外,詞不達意。
姐你吃,今早上才蒸的。她把一碗毛栗子和紅棗,放在我麵前的凳子上。你自己剝,我怕手不幹淨。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兩樣東西?
解放以前說過,我記住了。
那一瞬間,我從她眉宇間看到一絲神情,似曾相識,卻又陌生。以前總是帶著俯視的目光,掃她一眼,或者說,從沒有正眼敲過她。無論哪一條,與她相比,我都有著絕對的優勢和自信。可解放,就愛上了這個小女人,而且愛得如此投入,神魂顛倒,甚至完全把我排斥出心底。此刻悄悄打量,暗暗稱讚解放的眼光,這小女人,如果生在城裏,如果多讀幾年書,比我一點不差。最起碼是,說話溫柔,性格順和。我能想象出她麵對解放的樣子,她會撒嬌。會為解放洗腳。會費盡千辛萬苦找來黍子麵,為他炸坨坨。會用崇拜的眼神望著他,對他言聽計從。會以解放的中心為一切。也就是說,在解放那裏,她沒有自己。解放在這樣的女人麵前,肯定挺胸直背,一副大男子氣概。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換位思考,可想而知。
可我,我從來沒有,這樣對過解放。將來也不會有。我奇怪自己在解放麵前,怎麼不會撒嬌?或者,不願撒嬌?我頤指氣使,做著女主人。認為一切的一切,都是本分,都是應該,婚姻不就是這樣麼?解放從來都是,以我與孩子為中心。解放從來,忘記了他自己。他甘願這樣,還是生活逼迫他這樣?我需要細細想。可我,永遠,不想丟掉自己。就是在高揚麵前,我也是我。所以我與高揚,注定要分道揚鑣。那麼,我憑什麼,要讓解放失去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