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沉默表示著我的決心:我一定要用生命,證明自己的清白。除了這賤如草芥的命,我還有什麼?
又是三天三夜,解放來了。左手拉著兒子大風,右手拉著女兒小雨,進了娘的窯。
解放說,娘,我來接梅子。
然後又說,梅子,跟我回去吧。
然後,大風和小雨就連連喊道,媽媽,回家吧,回家吧。
我慢慢,慢慢,把蒙在頭上五天的被子掀開,睜開眼睛,扭頭看看兒子,看看閨女,又扭過頭去。
又是一天,那個熟悉的腳步終於,由遠而近,然後,停在炕前。
宋梅影,你聽著,你可以不要丈夫。不要兒女。不要任何人。可你不能不要,你自己。人不能太自私。你,我,我們,都不能活得太自私。
那個聲音,那個從14歲起就盤踞在我腦海的,聲音,驚雷一般在窯裏炸起。
那個聲音說,你,我,我們。他終於承認“我們”了。
那個聲音是多麼及時啊。晚來一步,我就,就永遠也聽不到了。
他,洪流團長,我的老師,就站在娘炕前。我的枕頭,刹那間濕透。
男人從來都是,能讓一個女人死,也可以讓一個女人,重生一百回。
18、塵世的輪回
這一天,我對娘說,我要去解放電影隊,他們鄉政府有個好中醫,我想找他看看,為啥老是夜裏睡不著。
娘說,那你剛才咋不跟解放一起走?
他還要在縣裏開會。我自己去就行。你明早給孩子弄飯。我急匆匆出門,去趕公共汽車。我要在解放剛回到房間就把他堵住,然後,看接下來的戲怎麼演。我算計這個日子已經很久了,現在這個機會終於像掛在頭頂的蘋果,隻要我伸手就可以摘下來,塞進嘴裏。
這已是八十年代末期。我剛剛結束了一場感情糾葛,與潘解放和平共處,繼續演戲還是從頭再來,回到日子中去,我們都還沒有想好。但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孩子最重要,兩個人無論怎樣,都不能耽誤了孩子們的學習和前程。
每當換季,娘就來純陽宮博物館住幾天,把大風小雨的棉褲棉衣拆洗過縫好,這是她多少年來的功課。我已分到一間自己的宿舍,不用再吃食堂。
娘似乎啥都明白,隻是不願意戳破這層窗戶紙。娘這次來一遍遍地問,你倆又鬧了?是你鬧還是他鬧?解放有多忙,忙得兩個月都不回家?這坐汽車才半個時辰不到,他還有嘉菱,咋就不能回家?
我不能對娘說,解放根本就不願意回家。那話說不出口。對誰也說不出口。我隱約感覺到,解放外麵有人了,沒有人跟我傳遞信息,是我自己感覺到的。夫妻十多年,彼此就成了對方肚子裏的蛔蟲,誰哪兒疼哪兒癢,望一眼就明白。解放不說,我也不說,我隻是昨晚又說,給你找個醫生看看吧,吃幾副中藥就好了,你原來沒有病的。這一年多,也許是太累了。
可解放說,誰到這個年齡不得這個病?我們那一撥人,回家也不跟媳婦睡覺,沒睡覺的本事了。老了老了。解放就這樣,把他的窘迫,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了過去。可他小看了我的敏感,我在有些事情上粗心,可惟獨這事,特別敏感。男人有女人和有病,完全是兩碼事。解放你哄不了我。你才剛四十歲,就想“老”了,就想把自己的“病”,瞞哄過去,我不是傻子。
此刻,我就是去抓解放的“病”。沒有別的辦法,解放不承認,隻有這一個辦法。我知道這個辦法很卑鄙,當初別人用這辦法對付我時,使我身敗名裂時,我恨得連殺人的心都有。我甚至想過弄捆炸藥,與那些人同歸於盡,可我弄不到。我又不能把農藥倒進機械廠食堂鍋裏,那會使許多無辜者喪命的,說不定整我的那些人,反而會逃脫懲罰。
我當然也不能用別人對付我的手段,對付那個,我還不知道的女人。我已經品嚐過,一個女人被堵在不是丈夫的男人房裏,是什麼滋味。同樣是女人,我不希望看到這個女人遭受自己曾經受過的侮辱。也不希望自己去侮辱別的女人。所以,特意選擇了下午。下午那個女人就是在解放身邊,也有個借口離開。我可不想用那種最下作的伎倆,比如,專門在夜裏,把他們堵在床上,堵在被窩裏,讓通奸罪鐵證如山。
經曆了那麼多,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梅子。自從解放說過那句話,我就注定要欠下解放一個人情,天大的人情。解放說,等你找到真心相愛的人,咱們再離婚。我不會賴著你。解放還說,一個離婚的女人,日子不好過,我不想看著你日子不好過。畢竟咱們是十多年的夫妻,愛情沒有了,感情總還在吧?
於是,我就日夜活在“感情”裏,活在那個陰影裏。現在,解放要我還他那個人情了,或者是,該是我還解放人情的時候了,我還有什麼選擇?隻要一證實,確實有一個女人出現在解放生活裏,路就在那兒擺著,沒有第二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