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轉過身,因為有隻手抓住我的手腕,一團黑影在暴雨中接近我。“他在哪裏?他在哪裏?”
是杜爾傑克夫人,她也在找霍爾達。又有一道閃電劃過我們上方。霍爾達已陷入一種恐怖的狂熱狀態,他對著雷聲大吼,喉嚨都嘶啞了。她聽到了,她看到他了。我們全身都濕透了,分不出是天上下的雨,還是海水的泡沫。杜爾傑克夫人的衣裙在夜晚中飄動,像一把罩住我的黑旗。
我扶著可憐的她,她快支撐不住了,這場暴風雨引發了多少事情呀!豪雨傾盆,大海怒吼,我突然聞到她的香氣,黑衣女子溫柔襲人並且引人憂思的香氣!我懂了!啊,我懂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霍爾達一直記得這個香氣。就像是一株被遺忘的植物散出的含蓄香味,但非常有特性——一株被上天懲罰隻為自己而開花的植物!這是我後來分析出來的想法,因為霍爾達老是提到它。這香甜又霸氣的香氣突然令我忘了我正置身在水、風及閃電交加的戰場上,就在我聞到它的那一刹那!多麼特殊的香氣啊!特殊極了。
我經過黑衣女子身旁不下二十次,但從來沒發覺過這香氣有何獨特之處。而在這時,在所有世上最濃鬱的香水——甚至那些令人頭疼的香水——都像玫瑰露般被海風刮走時,我了解了。我了解當我們感受到這香氣時,不隻是聞到,我們也被俘虜了。也許我有點誇張,可是我確定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覺黑衣女子這股獨特的香氣。要能聞到黑衣女子的香氣,必須非常聰明。那晚很有可能我比其他時候聰明一點——雖然那晚我對周圍發生什麼事根本毫無頭緒。當我們捕捉到一次這濃鬱的憂鬱,帶有美麗絕望的香氣後,我們一輩子都會記得!甚至連心也被熏香了,就像霍爾達那作為兒子的心;像杜爾傑克,是愛人的心,就會被點燃;如像勞斯的惡賊之心,就會中毒!不可能,不可能,那是永遠都無法擺脫的!現在我了解霍爾達、杜爾傑克、勞斯,也知道麥蒂爾德一切不幸的根源了。
黑衣女子在暴風雨中緊拉著我的手臂,叫喊霍爾達的名字。霍爾達再次逃離我們,消失在黑夜中,口中喊道:“黑衣女子的香氣!黑衣女子的香氣!”
可憐的麥蒂爾德哭泣不止。她拉著我走回城塔,絕望地敲門。布合尼亞老爹打開門。她一直流淚哭泣,我隻能說一些普通平凡的話,乞求她鎮定下來,實際上,在這時,我願意付出一切財富,隻要我能知道如何在不背叛任何人的狀況下,向她解釋,在這場母子悲劇中,我是如何分擔了他們的痛苦。
她突然把我拉進右邊的房間,也就是老巴布臥室旁的起居室。毫無疑問,那時門是開的。在這房間和在她房間一樣,我們都不會受到幹擾,因為我們知道老巴布在魯莽查理塔要工作到很晚。天啊!這真是個可怕的夜晚,我和黑衣女子獨處的時刻是我最痛苦的回憶。我麵臨著一個我從沒想過的挑戰。她對於剛才的遭遇沒有任何抱怨,我站在牆旁,滴水滴得像把老雨傘。
她在我毫無準備的情形下突然問我:“桑克萊先生,你們去堤河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嗎?”這比所有暴風雨的雷擊都令我摸不著腦袋。我接著了解,在整個大自然越來越沉重迫人的時候,我在室內的處境更不安全。
沒錯!現在我正遭遇一個無比險惡的挑戰,比終年拍打海格立斯城堡的海浪更嚇人!我的態度非常不自然,這個令我意外的問題使我驚慌失措。一開始,我無法回答,隻是結巴個不停,看到的人一定覺得很可笑。現在事隔多年了,我想起這一幕仍清晰不已,曆曆在目,仿佛我自己是觀眾。有些人即使全身淋濕如落湯雞,也毫不顯得狼狽可笑。黑衣女子和我一樣,被暴風雨淋得全身濕透,卻絲毫不減其美。她的頭發散落,裸著脖子,一件輕紗上衣貼在肩上,顯示出她優美的肩膀線條,在我眼中的她,令人為之目眩,好像希臘最偉大的雕刻家菲迪亞斯的繼承人所妙手雕出的美人像一般!我深刻地感受到我激動的情緒。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我想起這些事時,仍無法以簡潔的字眼表達我的所有感受。我不再談這個事情了,不過所有接近過她的人,都可能會了解我的感受。現在,我隻想對霍爾達說,我對這位如女神般美麗的母親是打從心裏尊敬的!在這場暴風雨中,她在努力抵抗所有的情感混亂之際,乞求我背棄我的誓言——我向霍爾達保證過絕不說的,可是天知道!我的沉默不語正明明白白地說明了一切。